便是对那些之前人人嫌恶的泼皮无赖们,曲州百姓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评价。这次地动,那些被正堂收编的泼皮们表现尤为突出,个个卖力,争着抢着挑困难的地方去。很多受其帮助的村民,对改头换面的泼皮们展现出极大善意和谢意。而那些泼皮无赖,眼看昔日对自个横眉冷眼的人如今全都和和气气,不仅主动给他们端茶递水,还敢打发自家闺女来送饭,一个个都激动莫名,心底越发坚定了要重新做人的念头。
刚开春,青黄不接,早晚温差又大,一时村民们不仅没了能遮风挡雨的房子,而且眼瞅着这一年的粮食都没了指望。好不容易从地动中挣出一条命,面对这样的惨况,大部分人心里都充满绝望。等大家为受伤的身体、日后的粮食、倒塌的屋子惶惶不安时,又发现他们曲州新任的项正堂居然挨个村子派人送粮送药草过来,还发动那些没受灾或受灾轻的地方的青壮,帮忙重建房屋。据说给这些青壮的补贴银子,都是由衙门来出。有那消息灵通的,从衙门亲戚那打听出,这一次地动,衙门出的银钱,老多了,把之前组织走商挣来的银钱,全都掏出来不说,项正堂和正君两个还自个掏了不少银子出来。那街上整日煮得米粥,就是正堂出银子买来的米。
慢慢的,有人悄悄在家里设了文曲星项状元的长生牌子,早晚供奉。被发现后,不仅没人声张,反而愈来愈多的人模仿起来,特别是受灾最为严重的村子,几乎家家都给项渊立了长生牌,每个烧香祷告的村民,表情都一般的虔诚。
这些,项渊暂时都不知道,他正摸着下巴琢磨着怎么去通平府讨粮食银子回来。正想着,宋大拿着一封信从外头进来,递给项渊道:“正堂,从京城来的信。”
嗯?京城?
项渊接过去,拆了封,细瞧,慢慢脸上露出笑意来。
老师林公重回朝堂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年前就已经回京,并由当今圣上亲自迎出殿门,以师长尊之。如今林公入主内阁,为首辅,即内阁第一人,权利极大。
回去内宅的路上,项渊望望天,长出一口气。林公在信上嘱咐他,行事不必再如此小心谨慎,他既已是内阁首辅,门下的弟子们便要显于人前,趁他如今在朝堂说话还算数的时候,尽一切努力为项渊他们几个师兄弟铺平道路。
项渊透过信,看得出林公得偿所愿的喜悦,却也看得出他对隐藏在如今烈火烹油状况下的暗潮汹涌是如此心知肚明,圣人和世家的权利争夺,已经进入白热化,在即将见分晓的空档,老师林公成为内阁首辅,但愿是福不是祸。
到了内室,赵慎正站在奶娘旁边,瞧她一脸温柔的逗弄孩子,两个大人微低着头,含笑看向睁着眼嘟着小嘴的孩子,时不时露出会心一笑。
啧······
项渊感觉牙疼。
前头那仿佛一家三口的景象,忒刺眼了。于是,果断上前,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熟练的拍两下,安抚住,便随口打发掉奶娘,拉着赵慎坐到炕边。
“刚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赵慎瞧瞧项渊,从他看似平常的话里咂摸出一丝酸味来。抿唇暗乐,道:“逗壮壮笑呢,小家伙不给面子,逗了半晌,愣是没笑一下。”
“是吗?来,给爹爹笑一个。”项渊逗弄睁着一双黑溜溜眼睛的项大壮。项大壮定定看了项爹半盏茶的功夫,忽的咧嘴一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可的的确确笑了,
赵慎看得有些嫉妒,轻轻拍了拍项大壮的小屁股,道:“阿爹逗你那么久,你都不笑一个,果然还是和爹爹最亲!”
项渊挑眉,抱着项大壮亲一口,斜觑赵慎,意有所指道:“咱们儿子才真真是聪明,他就知道谁才是他最亲的人,有外人在,才懒得笑呢!”
赵慎给项渊到来热茶,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满脸笑。
项渊瞧见赵慎笑了,也跟着露出笑容,搂过赵慎,俩人一起低头瞧项大壮。
“这孩子像你,你瞧他的眼睛,真真和你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瞧着就好看。”
听媳妇无意间脱口而出的欣赏,项正堂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道:“我却觉得像你些更好,浓眉大眼,瞧着就精神,看得人心里头欢喜。不过他的鼻子,像你,山根挺拔,鼻头微翘,俊俏!”
赵慎面皮有些发热,嘴角绷不住笑意,道:“嘴巴像你,不大不小,不薄不厚,红润有型。”
“耳朵像你,耳垂厚,看着就是福相。”
“手像你,修长白皙,将来必定也是个文曲星状元郎。”
俩人你一眼我一嘴,说得兀自开心。管事本想来回事,听了一耳朵,暗笑着退下去,心里忍不住乐呵呵的想:正堂和正君的感情真是好,两个人看着像是夸小公子,却说的每一句都是在称赞对方,偏偏还说得其乐无穷。年轻人间的情趣啊,他老人家可学不来喽!
*
再一次来到通平府衙门,项渊的待遇比之第一次不知提高了多少。刚进衙门报了家门,便有人领着候在花厅,只须臾功夫,就有小丫头煮了茶,又端果子点心的,时不时添些茶水。
盏茶功夫后,宋知府便步履匆忙赶过来,刚一落座就道:“项正堂之前递来的关于曲州地动具体情况的禀帖本官已细细瞧过,这些日子,辛苦项正堂了。”
项渊起身拱手道:“大人言重,下官身为曲州父母官,自然要尽到该尽的职责,在其位,谋其职。”
宋知府赞许点头,道:“可惜如今能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默了下,紧接着问道:“曲州现今如何了?”
项渊便把曲州灾后重建的种种事项一一禀明,最后苦笑道:“衙门的银钱全掏了出去不说,因育婴堂和济老院收留的人日渐增加,银钱早已不凑手,还能维持运作,多亏曲州县内各大家族的鼎力相助。今日下官前来,一是厚颜为曲州上下几万百姓,请宋知府拨些银两和粮食助曲州度过难关;二呢,则是想为这次地动中捐钱捐物甚多的几个家族请个宋知府的表彰回去。”
宋知府摆摆手,道:“本官身为知府,对救助曲州的百姓本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银粮你尽管放心,本官早已安排妥当,此次就会随你一道运回曲州。至于表彰,这个倒是简单,本官写几幅字盖了私印给你带回去便是。”
项渊站起身,笑道:“宋知府果然高义。难怪家师对宋知府颇有赞词,并且在信里嘱咐下官,道若是有什么难处,可找大人解决。道知府您虽与家师主张不同,却是个为官清廉,重情重义的好官。叫下官多与知府您学习。”
“哦?淙子的家师是?”宋知府捋须大乐。
“是林正则林公,下官是家师的关门弟子。”
宋知府诧异的站起身,道:“你是林公的关门弟子?”
“是的,下官之前也并无意隐瞒,不过一来此事也没什么可到处炫耀的,二来家师有命,令我不得以师门骄矜,怕下官初入官场,经验少,仗着有师门相护便胡作非为。还望大人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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