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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鸳的鼻尖儿贴着土,余光里一双红梅金穗子的花盆底儿贴着耳朵走来走去似的。廖晓拂被太子护在殿中自然没见识过新贵人,像他这般的小公都磨练出过目不忘的本事,喊错了一声儿兴许舌头就给割了。

“奴才见过陈贵人,给贵人磕头了。是奴才有错,冲撞了贵人赏花的兴致,这就带人滚得远远儿的,还望贵人饶了这一次!”说着陈鸳抻起廖晓拂的袖子一角,磕头像没命了一般。

“都抬头叫本宫看看,这样好的脸,埋土里可就可惜了。”刚升了贵人的陈氏说道。

她本是惊麟宫的精细丫鬟,端得是面若夹桃暗香萦绕,平日也略施粉黛的,虽比不上武贵妃雍容华贵之美却胜在婀娜纤腰。宫中但凡生育过皇子的娘娘都亲自养着这种精细的丫鬟,皆是亲手把关的清白身家和好颜色,只等皇子适龄将通人事再送进皇子房里去。孩儿大了终归要进温柔乡,与其等到皇子被身边的狐媚丫头迷住眼,不如早早送去好掌控的女子。

武贵妃宫中自然也预备了好几个这样的丫头,送就送过两个了。陈氏本当自己终归要做大皇子的房里人呢,虽不明说自然也是乐意的。大皇子祁顾正值好年纪,风流倜傥不在话下。虽说上头还压着一位太子,可这些年光是听也听出那位太子不成什么大事。若有一日大皇子能坐上龙位,自己出自武贵妃宫里怎么也能抬个贵人。若是再生下个皇子……

心里的算盘本打得好好的,谁知忽而变天,自己果真从宫女抬成贵人,只是从此与大皇子恍如隔世两不相干,竟差了一个辈分。帝王宠爱自然是好,可皇上毕竟没了少年之态,侍寝后也无半分温存,怎么抬进去再怎么抬出来。若那人是大皇子,必定不会这般待她……

故而明明刚抬了位分应当脸上有光的,陈氏却终日恹恹,想起那些破灭的情怀又是一阵感伤,时常在槐林间徘徊解闷儿。怎么就那么不巧叫这两个奴才闯了过来。

同样是奴婢出身,陈氏自然认得出其中那个。这大半年宫中偶有风语浪语,说是太子寝殿里边儿养着个阉人,宠得跟小娘子似的,除了去南书房和请安都栓在身边。陈贵人跟着武贵妃时曾与太子迎面而过,那时她已被皇上幸过,也不知是怎么地就把小公公的脸记住了。

“都没带着耳朵吗!我家贵人问话呢,还不赶紧抬起来!”一清衣宫女上前斥道。

陈鸳作噤若寒蝉之状拉老九起来,定了定神答道:“奴才哪儿敢惹贵人的眼啊,还请娘娘饶命。”

“饶命?本宫何时说过要取你性命啊?”陈贵人笑得花开媚脸,好似池中水一波波荡开。心里头本就有说不出的苦了,老天竟把太子身边儿的人送到眼前,可不是要让自己撒撒气吗?顷刻心里头忽然就通透了,为何她只见过一次就记住这小公的脸了,还不是肚子里绞着一股劲儿的嫉妒,凭什么?都是奴才都是贱命一条,他还是个阉人呢!凭什么他能被太子宠在房里一时,自己就落得个了无盼望的下半辈子?

“这位小公公可是太子身边儿的红人?年岁这样小啊。”太子与大皇子水火不容,陈氏自然也将太子的人看作仇敌,走过去端看了一番,“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说话,该是攀上了太子高枝儿,连个贵人都不放眼里了吧?”

“奴才小福子见过贵人!”廖晓拂闭着眼又是一礼,“小福子知罪,不敢轻看贵人,只是一时被贵人的仪态震住了。还请贵人看着奴才没见过世面的缘故大人大量,奴才命贱一条,贵人莫要气着才好。”

“嗬,嘴倒是甜,哄得本宫心里头啊也算舒坦。只是方才你说奴才命贱,本宫倒是想问问,你这究竟是说自己,还是暗指本宫呢?”陈氏转了个身,广袖翩翩,看小福子的嘴动一动都嫌恶心。

陈鸳的身子顿时凉透了底儿,老九连太子殿的门都不大出,自然不会知晓陈贵人的出身,跪着往前挡了两步道:“贵人莫怪!小福子是个嘴笨的,自然是……”

“大胆!贵人还没问你呢!忙不迭跑上来做什么!”那清衣的丫鬟牙尖嘴利,冲着身边的小公公摆了个脸色,“愣着干嘛?还不掌嘴!”

小公公得了令下手自然没谱儿,既能给主子出气又能作践旁人可是来劲,扑过去抡起胳膊顺势就是一掌,啪一声抽皮的哨声儿只见将陈鸳的身子都抽歪了,脑袋自然偏在一旁,颧骨上一个鲜红鲜红的大印子。

那公公又瞪向廖晓拂,胳膊刚抡起来就听陈鸳在地上自己抽开了,一下只比上一下抽得更狠,抽自己的狠劲儿比抽打仇人更甚。“贵人打得好!奴才该打,是奴才嘴快,叫贵人心里不痛快!不劳烦姑娘动手,陈鸳自己给贵人解气!”

啪啪啪十几个大嘴巴抡过去惊得廖晓拂登时傻了,也爬过去跟着掌掴,看向清衣宫女的眼神里尽是讨好。这都是他们活下来练就的本事,净了身就不被当个人了,自己作践自己就是本分。

“安兰姐姐,这……还打吗?”方才动手的小公弯着腰仰脸问道。兴许是他年岁也不大,心还没有黑透。都是下边儿吃过苦的人难免动容,见这两人把脸都当陀螺抽了也顺带求个情,说不准哪天就风水轮流转。

叫安兰的清衣宫女咬了咬嘴唇回身去看主子,陈贵人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慵懒而道:“得了得了,停吧,本宫可没叫人动手,抽死了算怎么得?哎呀,今儿瞧着日头不错本宫特特戴出来一支皇上赏赐的玉钗呢,明明戴着呢,怎么摸着这就没有了?你们这些奴才眼睛都白长了?还不给本宫在地上好好找找!若是真丢了怪罪下来,本宫自然是没什么,不想死还不快找?”

主子发话谁知是真是假,可身边的五六个丫鬟和小公却不能再站着不动,纷纷把腰弯得快要折了似的在地上忙活,一时人就散开了。安兰在各处走了一趟溜达回来,一个福礼,脆生生地说道:“禀小主,各处都找过了皆是没有。奴婢寻思那宝贝丢了的时候这两位公公也在呢,那样贵重的东西掉下了谁看不见啊,莫不是叫手脚不干净的捡了去吧?”

想在宫里头害个人还不容易?手段多得比宫里的花儿还多呢。陈贵人是奴婢出身自然更懂,想都没想顺着接下了话,道:“既然这样,那本宫也并非与这两个下人过不去,若是没拿心里头坦荡,让搜一搜身子就得了。”

要搜身子?掌掴对廖晓拂算是家常便饭了,往常个把月就有几次,自然知道如何抽打得响亮好听、给人解气,又如何留下红印子却不伤皮肉。现下脸皮只是烫得发胀,心里悔得不行,都怪自己非拉六哥出来。可听见这个顷刻就僵了,敛着袖口去偷瞧陈鸳,果真六哥也是惊慌了,身子微不可查地一抖。

最作践主子的莫过于搜宫,最作践下人的莫过于搜身。搜身可不是叫人在亵衣里摸一遍就得了,青天白日之下搜身,哪怕是最得脸的大丫鬟也怕得打颤。廖晓拂曾经见过搜宫的惨状,那些宫女一个个被剥得蛋清一般,只穿个肚兜儿在殿外跪成排,还没等天黑就全投井撞柱子了。那些被搜身的小公也好不到哪儿去,上身扒光了不说,连裆片都得掀起来……

“贵人饶命啊!奴才与师弟确确实实没见过什么玉钗,还请贵人饶命!”陈鸳回过了神,心里咒骂几声还是要磕头任命,身子还没抬起来呢就被上前的小公拿住了后颈。脖子上的力道不小,一发狠将他按住不起,只听那小公低哑说了一句公公得罪,腾出来的手将陈鸳衣衫背处的葛布绞紧一拧,这么奋力一拽就将公公的上衫扯开了。

廖晓拂在旁也被摁住,想挣又不敢,动弹不得,左脸压进了土里。只听哧啦一声响,从他六哥那边掉出来了什么物件,滚了几圈儿停在跟前。

“住手!那是什么?”陈贵人在树荫下看着热闹,伸手一指。同时也在心里头掂量着自己的份量。太子的人自己是不能这么着的,另一个就只怪他今儿不宜出行,没看了祖宗黄历。

“呸!哪里的贱骨头!身子都割了还惦记这玩意儿!”安兰蹲下一看恶啐了一口胭脂,骂道:“死太监!莫非有宫女与你私通不成?”

太和宫前殿一片祥和,祁谟方才用过了早膳,现下盘腿坐于蒲团,两指捏住一颗浑圆的白玉棋子,落地有声,笑道:“皇祖母这一步险棋走得好啊,恐怕孙儿这盘是赢不了了。”

嬷嬷在皇太后身后伺候,手里拿一柄蓝绿赤丝绣荷叶的玉柄团扇,仔细给太后摇着风,一笑说道:“奴婢眼拙,看不懂棋局,只看出棋盘上黑黑白白摆了一堆,还不如线盒里的团线好分开呢,还是太后凤眼犀利。”

太后长笑,显然近来心情大好。一来是苏雪那丫头精通佛法,每每与太后讲上一讲竟投缘极了,老来难有忘年之交。二来是多年心结致使太后郁郁寡欢,如今能听一听大师弟子讲佛,可算心愿已了。再有当今皇后转了心思大有复起之势,昨儿不是十五之夜也竟将皇上留住了,气得原本翻了牌子的妃子难熬一夜,可算快哉。

她并不偏爱赵皇后,只是皇后自然就该有皇后的样子。就像当初她自己那般逆境而生、披荆斩棘,与女子斗都是其次,更要与男子斗。不仅要斗,还要赢。自然她是不愿叫皇后与皇上交恶,只是皇后就该立威出来,叫旁人看透纵使再得宠也是妾。

“你们就哄着哀家吧!都是这孩子让着罢了,他那双眼贼得紧,谁能下过他去?”

祁谟拱手笑道:“孙儿可不敢,皇祖母这棋下得叫孙儿想让都不知从何下手呢。”

“你看看这孩子,嘴有多甜,还好没随了他母后。”南橘剥下的皮子堆在瓷盘中,只要这么一小把扔进香炉就能将前殿的风带出橘子香来,皇太后自是喜爱,转而问道:“对了,嬷嬷可见着苏雪那孩子?给哀家带过来吧。”

祁谟听闻起身道:“那孙儿先避一避,青松的小妹尚在阁中,如此撞见太过唐突了。”这话说得有假,只因上一世二人有过夫妻之实,身为男子祁谟深感愧疚,故而下定主意今生不与她相见就是。

忽而刘公公躬身地进殿一报:“禀太后,殿外有一侍卫拿着太子殿里的腰牌跪下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找殿下,可让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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