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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眼乃是太子月前布置下的四鼎水缸,每鼎皆能藏进两个人去,鼎高足有三尺。光是这鼎的四枚鼎脚就做足了功夫,均雕着蝠纹金銮狮抱球,栩栩如生,玲珑活现,给太子殿的檐下添足威严。

祁谟其实哪里懂什么风水,只是看这鼎缸顺眼,便找了个缘由跟皇后讨来了。想着小福子在殿里无聊,特特派人寻来名贵的金鱼给他养着看看,还吩咐下人万万不可养死了。顷刻间遍宫都传过了消息,有的说太子梦魇缠身故而请大师写经贴在风水眼上驱邪,有的话太子殿中阴气大盛需用风水眼震住,一时人云亦云。

空穴来风的事儿多了,只有小福子当了真,日日和玉儿姐唠叨,一会儿哎呀这金鱼可是宝物能辟邪呢,一会儿哎呀可千万别养死了鱼儿,别叫脏东西进了正殿大门。太子只得咽下初衷,看本来是给小福子当玩意儿的金鱼被这个小东西当宝贝供起来。

玉儿听了一甩绢子笑道:“什么有眼不识泰山,张大人这书怕是读少了。有这弄鱼的功夫还不如帮着下人搬几盆花,省得力气没地方使,叫您累着了。”

“咳……这……玉儿妹妹若是吩咐,我搬就是了。”张广之脸上少了几分沉闷,低着头笑道:“我读得书少,往后不弄这宝贝鱼就是,妹妹别气。你要多少盆兰花,我给你搬来就是。”

“兰花?这会儿哪儿还有兰花?”玉儿拿手绢捂了嘴笑道:“张大人恐怕是宫外的神仙日子过糊涂了,现下都什么日子了?一过八月兰花需挪去避阳的南面,没见着咱们园里的兰花都换地方了?这时候可没人种兰,正是赏菊呢。还是苏大人有见识,去年就叫花房种下了好菊花,连瑶台玉凤和绿水秋波都搬来了。太后和娘娘喜欢得不得了,咱这儿也得了几盆,那才叫……嗯,蓬荜生辉。”

张广之听玉儿说得愈加热闹,只跟着笑,不再言语了。等玉儿热闹够了,从三品侍卫锦衣的腰带子里拈出一个玩意儿,献了过去。“是……苏大人的东西必然是好的,旁人哪儿寻得来,更是听都没听过。这个是宫外市集上给玉儿妹妹挑的,寻常东西,妹妹拿着玩儿去吧。”

玉儿盯着那盆花团锦簇的紫菊正出神呢,略略一看,拿在手中掂量起来,问道:“张大人这个看着也稀罕,没见过呢。”

“这叫佛豆,木头雕的。”张广之打量着玉儿发髻中点缀的几只朱钗,更觉得自己寒酸了,忙添道:“妹妹好东西不缺,这个拿着玩儿吧。”

“那就先谢过张大人了,必定好好收着。”玉儿虽说不大喜欢侍卫这等粗人,却也是赵皇后教出来的规矩,斜斜地福了一礼,“张大人在此处等等,奴婢进去先忙着了。”

“妹妹忙去,我不逗这鱼就是了。”张广之堪堪笑道,抻了抻不大平整的衣袖。

太子近来气色极好,踏出前殿便见张广之负手站着,眼中明灭不定,神色患得患失。

“怎么?又惹着玉儿那丫头了?”祁谟脸上笑意淡淡,轻拍了张广之的肩头,一语道破。

张广之如梦初醒一般跪道:“臣失职!竟不知殿下何时出来了!”

“起来吧!又不是失职一回二回了,若要砍头都不够砍的。”祁谟笑道,踹了张广之的武靴一脚。张广之两月不见主子也是惦念着,抹了把脸就起来了,跟在身后连连点头道:“谢殿下不杀之恩,殿下交代的事臣已办妥,就连小凉庄那处毛坯屋都修葺着呢……咦?今日怪了,怎得没见着廖公公?”

太子一回身便赏了一拳,不轻不重打在张广之的胳膊上,脚步也停了。“没规矩了是不是!回宫不知先问主子有何吩咐,只打听孤的小公公作甚!”

“臣知罪!臣又失职了!只是廖公公从前总跟着殿下,忙前跑后的,今日忽而不见了,倒觉得殿下身旁空了一大块儿地方,倒不习惯了。”张广之木讷道,与太子绕过一处斜石假山,“今日回宫,廖公公那大哥还特意塞了五、六两银子,托臣带进宫里。说若是见着拂儿了就交给小弟,若是见不着就交给齐兄,看看齐兄用不用得上。”

祁谟眉峰一挑,淡淡道:“拂儿?”可脸上已然一沉。

“是了,他大哥说廖公公原本叫廖晓拂,不叫廖小福的。兴许是宫里头的主子给改了。”张广之不察气氛冷闷下来,倒是直接说得痛快,“廖晓拂,啧啧,这名字是廖家老二给取的,那可是个才子啊。廖公公娘亲怀着身子的时候婆子们都说这一胎看着像女儿,他二哥那年已经识字了,生生挑出来个什么晓风拂月的好听诗句,给定下个名字来。谁知落地了还是个带把儿的,名字也就没再改动。臣虽说没什么太大学术,只懂兵书,也能听出廖公公这名字不好,太惹眼了,这要是让什么小主听了,非要……诶?诶?殿下怎得不走了?”

太子那脸上已带了十分寒冬冰雪的肃然之气,惊得张广之不知说错了什么。

“殿下,臣是不是又失职了?”张广之闷闷地垂首,不敢动弹。这还是头一次见着太子发怒,虽说动静不大可那双凤目中的冷冽寒风不是假的。

太子怒了?

祁谟暗自缓了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你啊!若不是孤清楚你的为人,今日这一通胡说就叫你身首分家!那一声拂儿也是你叫的?他伺候孤多少日子了,你可曾听孤唤过一次!”

“这……难道殿下也知道廖公公的名字?”

“孤有什么不知道的!他的事孤什么都知道!再胡说就打发你去倒夜香!”祁谟咬牙切齿道,“再有,你方才说什么带把儿的!小福子是什么身子?出宫几日忘了怎么说话不成?往后张口长着记性,别叫他听着了!”

经太子一提点,张广之顷刻间大惊失色,自知方才那话是宫中大忌,恨不得扇一个清脆的嘴巴,斥道:“殿下赎罪!臣这话是得罪了!万万不会当着廖公公说出去!若是再有一回,殿下不必动口,臣自己抹脖子!”

“长记性就好,往后宫中多有事端,祸从口出这四个字每日多念叨几回。”祁谟念他无心,再算上张广之事事尽力,更有将廖公公一家安置妥帖的苦劳,勉强忍了忍就当作罢。从前太子无能,谁都能踩上几句,祁谟偶然听了也不以为然。可他能忍得下作践自己的话,未必能忍得下作践小福子的。这可谓就算是……护食儿吧。自己碟子里的糕点,旁人闻了不夸几句香就算了,还给胆子敢说不好吗?

末了还觉得胸口不舒坦,太子心眼子小起来吓人,扭头给了张广之一句回击,道:“怪不了玉儿那丫头看不上你。”

张广之听了隐然忧道:“殿下……殿下英明,这都看得出来?”

祁谟怅然道:“必然。玉儿那丫头是母后身边儿养大的,虽说是个丫鬟,眼界却高了些,恐怕是……恐怕是你得吃苦头了。”

“臣没想过其他!玉儿妹妹眼界高是应当的。”张广之大胆回道,踌躇了片刻,又说,“臣自然是配不上,玉儿妹妹早已心有所属。若殿下能给她出这份儿嫁妆,臣宁愿拿出积蓄来给玉儿妹妹添妆。”

“此事……你想多了。”听到张广之说成这样了,祁谟也便不再瞒着,他自然看得出玉儿对青松有情,但世上唯独情这一字奈何不了,缓缓道:“青松是何人?他乃是重阳候苏元山之娣孙,历代忠臣之后,数代世家出身。不是孤不想帮,而是……若是青松也有此意,大可明媒正娶之后抬个妾室给玉儿,可孤看着,只怕青松根本不知。你若对她真有情意,该怎样做就不用再教了吧?人心终归都是肉长的。”

张广之抱拳请道:“谢殿下指点!臣必不辱使命!”

二人谈笑间已走过湖畔斜柳,绿扇玉池,各样盈盈袅袅的小丫鬟穿插其中,大有宫中团合吉祥之景象。而再好的景色于太子眼中皆无颜色,祁谟心里惦记着的是如何应对接二连三的变故。往前再走就是凤鸾殿了,川流般的奴才捧来各色菊花,一盆盆挨着码放,将皇后寝宫的通路竟堵得几乎无处放脚。

祁谟抬脚踏过那青砖,看着一盆接着一盆倾斜如瀑的纤细花丝,定了定心。奴才可是最会看眼色、听风声的,别小看这几盆子菊花。每一时分每一物件儿皆是记档的,各宫各殿多少份儿,那分派的总管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时令分下来的东西有没有、有多少、够不够、好不好,细细匀过方能看出端倪。

就好比这菊花,花房的下人们搬得折了腰也尽数将好的献来了。可见这是有眼力的,提前卖个好儿给皇后娘娘,怕是更好的还在后头。

“殿下召臣速归,怎么来了皇后娘娘的地方?”看着凤鸾殿的几位姑姑点着盆数,再吩咐小丫鬟们将这摆放错落有致的花盆挪进去,张广之禁不住问道。

祁谟将手中折扇转出一面青白色的扇影,侧着身子道:“母后今日兴致好,特摆赏菊宴,惊麟宫、临鸿宫、秋水殿、盛荷苑的主子怕是到齐了。知道你认不全,往后各宫险斗凶险,先带你开开眼,可别记错了人物。”

张广之一怔,竟从太子笑意未深的脸色中看出一丝历练过的凶狠,佩刀侍卫的警觉也跟着惊醒,视线迅速左右一晃,却与凤鸾殿正前的人眼神交汇一处。一时脑子忽显一沉,差点儿稳不住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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