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掉在他后面一大截,跟着他穿过学校里的小路,走到后门附近的围墙那里。这里有一小截围墙塌了很多年,背后是一座小山丘,山丘的凹洼处是一方常年积雨形成的池塘。
平时很少有学生会走这里,只有学校组织野炊时,会从后门出去。我看见他翻过了碎砖堆砌的围墙,爬上小丘,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他冷不丁转过头来。
“小獾?”
我差点被吓得摔个跟头。
然而他这一回头,我连问他为什么不进教室上课都忘了,脱口道:“你脸怎么了?”
孟先生冲我摆了摆手:“快回去上课。”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边:“你要去哪儿?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
“我逃学啊。”
他一笑,只抬起了没受伤的那半边嘴角。说完继续往外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疼不疼?你爸又喝酒了?你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假,我都要去你家看你了……”
孟先生越走越快,我只好抓住他的胳膊:“你爸为什么总喝酒?”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池塘边上阒寂无声,风吹动芦苇和野草的声音全然鼓噪着耳朵。最近没有下雨,草地干燥,池塘的边界也缩小了,露出浅色的一圈湿泥,深色的水越发油亮浓稠,几乎熬成了一个小小的沼泽。
孟先生躺在草地上,语文书盖在脸上,书包扔得远远的。
“我要睡觉。”
他二十分钟前说。
当然,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二十分钟——我没有手表,时间这个骗子,只要不盯着它就永远不说实话,也许早已过了二十分钟,也许还远远不到。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几步外的地上,忠心耿耿地守着他。
“你睡着了吗?”
我小声问他。
他不回答。
我手脚并用地挪到他身边,俯下上半身,想偷偷看一眼他是不是在装睡。鼻子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语文书时,我放在他脑袋旁的手被握住了。
“别看我。”孟先生闷声说。
我立刻打消了非看他一眼不可的念头。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或许哭了也说不定。一想到孟先生可能哭了,我简直手足无措。
上一次见到他哭,还是他母亲快要过世那次。那副情景直到现在仍还清晰地烙在我脑海里,我一想起孟先生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落泪,就喘不上气,被绝望牢牢地扼住了喉咙。
我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母亲一点一点地死去,除了睁大眼睛将她痛苦万分的姿态看得更为清楚之外,别无他法。
我只好轻声问他:“你爸为什么又打你啊。”
“他那天喝醉了,在家摔东西。把我妈的相框打碎了。”孟先生说,“我骂了他。”
那相框我知道。不过一本书那么大的玻璃相框,立在孟先生卧室的五斗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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