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霄转头看向小沙弥,原本木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小沙弥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蹭上了墨汁或是沾上了馒头屑。他看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人,他看起来似乎是认识自己一样。
怎么可能呢?小沙弥鲜少离开这庙里、这山头,他年纪最小,平日里众师兄对他颇多照拂,他有一张圆胖的小脸,个子不大长,反倒横里长了不少,矮墩墩的小身板,总之是个讨人喜欢的皮实孩子。
李瑞霄张了张口,他许久滴水不沾,声音嘶哑:“小立……小师傅。”
小沙弥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躬身道:“贫僧法号道礼。”他没有什么机会这样正式地介绍自己,有点紧张,摇头晃脑的,手指不住地捻他的檀木佛珠。他的佛珠不是什么好料子,珠子也小,不过他用着趁手,许多年下来,那珠子上也有了一层亮亮润润的包浆。
李瑞霄没什么反应,脸上甚至又没了表情。他清了清喉咙,“烦劳小师傅倒杯水来。”
道礼松了口气,别人听了他的法号总要发笑。但是李瑞霄没有,是故道礼认定李瑞霄不是常人,所以对他颐指气使的口吻也不甚在意,利索地找了之粗瓷海碗倒了杯水来。
李瑞霄昏睡了许久,手脚瘫软,使不上力气,水一半送进口里,另一半倒是撒到了床褥上。道礼却不懂这些,慌道:“小心!若是撒到伤口上就不好了。”
李瑞霄不过是拿衣袖揩了揩嘴角,就又躺了回去,没有睡觉也不再开口,只是睁着眼睛。道礼觉得就这样静默着有点不太好,总要找一点东西来说,便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师弟了。”
道礼显然十分激动,他就要成为师兄的事实,让他胸膛里燃起了一种自豪。道礼面上显现出天真而快活的神情,嘴巴咧得开开的,露出两个小豁牙。
李瑞霄终于动了,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什么!”他道。
“已有人为你办好了度牒。等师父回来,便为你剃度。”道礼解释道,李瑞霄看起来非常不情愿。他不太能理解李瑞霄为何不愿出家。僧人不纳赋税,不服徭役,有官赐的庙宇田产,吃得饱、穿得暖,整日有多少人挤破头想来做和尚。只是那官府为防僧尼泛滥,度牒十分难以求得。
道礼猜测李瑞霄从前是个世家的老爷公子,花天酒地惯了,不愿守这庙里的清规戒律也属常理。
譬如,他不会自己拢头发,不过没关系,马上就要被剃掉了;他不会做最简单的晨起洒扫,对生火造饭也一窍不通;他总指示别人倒水拿东西,显然是被人伺候管了的。道礼对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
但是这个师弟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他脚程极快,上山挑水总比旁的师兄弟利索许多;自从他学会了晨起的洒扫,把水往地面的青砖上一泼,那一只大扫帚挥得虎虎生风,三两下就扫完了,又快又好,不像是在扫地,倒像是在练武。道礼这才发觉他是会拳脚功夫的,而且身手不错。再比如,他十分聪明,记性也好,一些佛经很快就记住了,好似从前学过一般儿。只是可惜了那扫帚,费得很快,庙里又没人会扎,总要到山下去买。
他平日为人孤傲,不大与他人交际,也不在斋堂与众僧一处饮食。这日道礼端着一碗菇汤,寻了半天,终于在后山上找到了他。
秋色已深,凛冬未至,后山上黄叶满地。李瑞霄穿着青灰僧袍,裹着搭衣,孤零零地倚在一棵老槐树下,一个人坐得萧瑟。
六道之中,人身难得
那大雄宝殿里,如来宝相庄严、凤眸含威。李瑞霄的发丝一缕缕落下。
出家者,怖四怨之多苦,厌三界之无常,辞六亲之挚爱,舍五欲之深著。
“道虚,这是住持给的,快趁热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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