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顾卿又从行李中取出一件貂皮斗篷,光滑黑亮的皮毛,围拢在肩上,愈发衬得面如冠玉,凤目龙眉。
“可是还冷?”
见杨瓒望着自己,呆愣愣的不说话,顾卿心生误会,令校尉取来两条厚毯,一条给杨瓒垫脚,一条盖到腿上。
认出踩在脚下的皮毛,杨瓒许久无语。
有钱就是任性,他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安置”好杨瓒,顾卿继续同老卒叙话。
“老话中所言,可是辽东总兵官李杲同巡抚张玉,以及镇守太监任良合谋冒功一事?”
老卒看向顾卿,诧异道:“大人知晓此事?”
事情距今已有六年,知晓内情之人皆秘而不露,朝廷和地方极力隐瞒,百姓多被蒙在鼓里。资历浅的京城官员,都以为辽东守将是因贪墨被抓,功过相抵才留得性命。
殊不知,所谓的“功”,才是真正的过。
三百鞑靼人头,无一例外,都是兀良哈三卫的骑兵,其中即有同老卒交好,授他养马之术的百户。
以顾卿的年纪,不像曾参与此案。究竟从何得知,又知道得这么清楚?
思及他的身份,老卒不禁释然。
天下之大,何事能瞒过锦衣卫?所谓法不传六耳,在厂卫眼中不过是一句空谈。
弘治十二年发生的几件要案,方方面面,牵涉实在不小。北镇抚司留下的案卷,多达三十余份。顾卿得指挥使牟斌看重,以千户之职执掌诏谕,翻阅往日案卷,该知道的都是一清二楚。
辽东守将杀良冒功,兀良哈三卫扰边,妖道惑众谋反,会试科场舞弊……
一桩桩,一件件,俱是触目惊心。
时过境迁,案卷积尘,当年留下的阴影仍未散去。
舞弊一案是李阁老逆鳞,谁碰谁死。自作聪明的闫桓和闫璟,完全可以现身说法。
为了生计,兼被鞑靼逼迫,兀良哈三卫暂且放下旧事,同朝廷讲和。但无人晓得,什么时候,这些壮汉又会旧事重提,抄起刀子和边军互砍。
妖言惑众之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先时京城流言纷起,天子下令锦衣卫严查,以雷霆手段处置可疑生事的僧道,朝中反对之声不少。后查出里通外敌,证据确凿,声音才渐渐平息。
天子服用丹药,伤的是皇家脸面,同朝臣关碍不大。妖言惑众,通敌草原,损毁朝廷的名声,伤害士大夫的根本利益,绝不能轻饶。
杨瓒撇撇嘴,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多数时间都是个笑话。
究其根本,还是利益决定一切。
顾卿和老卒说话时,杨瓒始终保持沉默,脑子却转得飞快。
怀抱满腔热血,立身持正,不结朋党,便是扛鼎忠臣?不受贿赂,执法秉公,便能为天下黎民谋取福利?
放在当下,实在过于理想主义。
即使是弘治朝,台面下仍隐藏不少秘密。
天子和朝臣,朝廷和藩王,文武群臣之间,大佬角力,不敌尚可寻一条退路。小卒子的下场,基本是被碾得粉碎,骨头渣子都不剩。
自以为聪明过人,能玩转朝堂,将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掌握手心?
当真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杨瓒越想越是心惊。
联系自身,不禁生出惧意。
不提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九卿,单是各部侍郎,随便拎出一个,官场经验和人生履历就能碾压自己。
紧了紧斗篷,杨瓒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感叹自身好运。
世事皆有因果。
不是弘治帝病入膏肓,仓促为儿子寻找班底,他不会一甲登科,金尺在手。不是恰好投了正德帝的眼缘,机缘巧合,获得几位大佬好感,他未必会有今日品级。
他以为自己明白了,看透了,事实上,别说升堂入室,连门框都没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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