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谢谢你能来。”
眼见他收起刺猬一样奓起的尖刺,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开始管自己叫“哥”,严谨摸摸下巴,不知道此时心里冒出的一股不适是不是叫作惋惜——眼睁睁看着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分崩离析、碎片四溅的惋惜。
严谨用脚尖将那把唯一的椅子勾过来,面包扔进碗里,碗放在地上,然后坐下了:两腿微分,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无意中坐出了一个标准的军姿——一旦遭遇陌生的环境或者不易控制的场面,他一直刻意遮掩的过去就会现出原形,出卖他十几年前的经历。
“说吧,叫我来干什么?”他的两道浓眉拧成了麻花,显得十分急躁,“说实话,甭跟我玩虚的!”
严谨这一生,只喜欢清晰明了、黑白分明的东西。就像他准星里曾经的目标,子弹呼啸而出,最终只有两个结果,正中目标或者未中目标,绝不会有暧昧模糊的第三种结局。此时他的目光瞄准湛羽,惨白的日光灯下,他的瞳孔呈现出不太纯粹的黑色,似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对面的人感觉到前额、胸口和眼皮一起承载着莫名沉重的压力。
湛羽显然无法承受这种压力,他扭过头,用力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有一颗硕大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滑下来,接着一颗又一颗,泪珠落得又急又快,很快变成不间断的潺潺溪流。
严谨平时最怕看人哭。无论女人的眼泪还是男人的眼泪,他都受不了。程睿敏就说过,就算平时他看见个滴水的水龙头,都会心如刀绞。所以他再开口,虽然声音依旧凶巴巴的,可是其中的色厉内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我又没怎么着你,哭什么?你怎么跟个女的似的,动不动就抹眼泪儿,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湛羽哭得更厉害了,没有声音,可是泪水源源不断涌出来,好像开了闸的水坝,将枕头浸湿了一大块。
事已至此,严谨不好意思再出言奚落,他也没有安慰人的习惯,索性打开烟盒叼上一支烟点着。烟草的香气进入体内,温柔得像让人心醉的抚摸一样,顺着肺部向外扩散,五脏六腑瞬时妥帖。等他抽完一支烟,偶一抬头,见湛羽已经停止哭泣,正从濡湿的睫毛下偷偷看着他。
严谨把烟盒递过去:“来一支?”
湛羽迟疑一下,伸手抽了一支。严谨打着火递到他面前,他犹犹豫豫地欠起身,凑在火苗上轻吸一口。烟点着了,一缕青白色的烟雾逸出他的嘴唇,他的手指似乎有些发抖。
严谨问:“好点儿了?”
湛羽轻轻点头,随即一反常态狠狠吸了一大口,顿时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已经止住的眼泪又趁机流下来。
严谨不出声,静静地靠在椅背上,把手里的火机向上抛起接住,再接住抛起,一直等湛羽把那根烟抽完,才把打火机揣回兜里:“可以说话了?”
湛羽躲在烟雾后面,不肯与他对视:“嗯。”
“找我干什么?”
“帮帮我。”湛羽声音很小,小得对面人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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