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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柳树发出新芽,水位渐渐高起来了。

老陈还和往常一样,叼着一根新牌香烟,点上火,烟雾就缭绕着他的手指一圈一圈,缠得指尖都看不分明。

那会儿我刚被母亲送到他家学工笔,早晨跟着他去江边走。老陈说:“丫头,画家对世界的热爱要大过对他自己,晓得?”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晓得了。”

最开始,老陈带我去户外写生。那时他大概二十七八岁,过着如隐士一般的生活,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市面上赫赫有名的画家,他的一幅画,能卖出普通人家一整年的积蓄的价钱。

老陈话不多,拿着铅笔画轮廓。我好像不是画画的料,一根线拉得东拐西歪。他瞧见了,难得爽朗地笑了一声。

老陈笑起来很好看,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变成英俊挺拔的阳光少年。一瞬间,天空都蓝了。

他说:“别擦,就用这一根线。”

可是花茎明明笔直一般高傲,怎么会是我画的这么歪歪扭扭呢?

我在旁边添了一根同样不直的长线。

那朵春日的海棠花像古时候文人雅士最欣赏的怪柏,蜿蜒曲折,在洁白的纸上孤单地绽放。

老陈说:“画的不错。”他好像很喜欢,还让我夹在画板里,放在最上面。

我不喜欢那幅画,闷头不理他。跟在他身后走了很久之后,他打开家里昏暗不明的壁灯,光着脚径直走到书房。

我想,老陈是个怪人,是个名副其实的无人懂的艺术家。

那晚,我在房间里开了一盏小灯,重新画了一朵花,它笔直、孤傲、高洁地立在那里。

我很满意,我认为一朵美丽的海棠花理应如此。

可老陈看见之后没有夸我,他说:“丫头,这是人们看到的花,不是人们追求的花,你明白吗?”

我看着他深邃的双眼,觉得里面空无一物,无所求,也无所得。

我说,不明白。

2.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买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我去老陈家里学画的第三年,他正好三十岁。

那时我十五岁,也许是熟络了,大着胆子问,陈老师,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正拿着大白云染色笔上色,闻言指尖顿了一顿,反问我:“为什么问这个?”

我看着他,答不上来。他还在专注地调颜料,牡丹花瓣是暗沉的砖红色。

过了半晌,老陈打破沉静,他放下笔,突然说:“丫头,有一种花叫做水晶兰,被称作死亡之花。它全身上下没有叶绿素,不需要进行光合作用,在阴暗潮湿之处生存。”

我不知道老陈为什么说这个,只是似乎突然明白他卧室里挂着的那些黑白且压抑的画是什么了。

从那天起,他是一个三十而立的人了,可他没有成家,依旧把自己时常关在屋里,偶尔到江边散步,偶尔到郊外吹风,偶尔一个人背着画板漫无目的地走过大半个城市。

再过几年,老陈患了风湿,下雨天关节疼得厉害。偏偏江南水乡潮湿,我建议他搬去北方住,那里夏天有大风,冬天有霜雪,痛快淋漓,与南方的温柔缠绵截然不同。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将要去北方念书,我怕我一走他就会淡忘我,我怕我一走他更加孤单封闭。

其实我多想陪着他啊,为他调色,为他裁纸,为他沏茶,或者就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这些他都不知道,老陈以为我只是热爱绘画,以为我只是想学到技巧然后去追求所有人向往的名利和不知是否已变质了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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