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对月独酌是文人干的雅事,对於朱熙来这样的粗人来说,一个人喝酒着实少了几分趣味。
梁彦弘见他手上拎着酒坛子,不由地皱了皱眉,道:“这儿是寺庙。”
朱熙来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说:“没听过一句话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说着他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梁彦弘不容置喙地斥道:“拿出去。”
顿时,人高马大的朱熙来脸上露出小孩般委屈的神色。在梁彦弘严厉的注视里他当真回转身走了几步,走到门口他驻足停步,回头道:“彦哥,你忘了吗?今天是小鱼忌日。”
朱熙来的话令梁彦弘陷入了久久的沈默里。过了很久,他才沙沙地开口道:“我怎麽会忘呢?这二十余年,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他是怎麽死的。”顿了顿,他又道,“当时我在监狱里,是你替他收的尸。”
朱熙来走到梁彦弘身边坐下,拿出两个酒碗摆在身前,分别倒满了醇香的米酒,举起酒碗道:“彦哥,这是小鱼生前最爱喝的酒。是兄弟就陪我干了这一杯。”
这回梁彦弘没有推辞,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朱熙来放下酒碗,说道:“彦哥,我知道你为什麽这麽多年都放不下。我也放不下。太惨了!小鱼死得真的太惨了!他是受尽了折磨才咽的气。小鱼死不瞑目啊!”
梁彦弘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闷头喝酒。
“小鱼长得这麽可爱,心地又好,那个时候监狱里的人哪个不喜欢他?都说红颜薄命,谁想到蓝颜也薄命。那公厕就算嫉妒他,用得着下这麽狠的手?在监狱里的时候小鱼可没少帮他。彦哥,我真是想不通,这世道好人真的没好报麽?”
梁彦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後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在缭绕的烟雾里,他许久都没有开口。
“彦哥,我知道你一直在自责,”顿了顿,朱熙来又道,“可是这几年你越来越执迷不悟,越念经越自责,做兄弟的真的很担心你。”
又狠狠抽了几口烟,梁彦弘才开口道:“按理说,小鱼的仇已经报了,连一一都长那麽大了,我早该放下了。可是,每当我想起当年那个人天天被监狱里的人轮流欺侮,又天天来求我罩他,我非但不帮他,还纵容手下奚落他,我就觉得小鱼之死的始作俑者是我。那个人恨我是天经地义的。小鱼太可怜,无辜受了我的连累。”
他的语气里,竟似饱含着十万分的痛苦:“都是我的错。”
“彦哥,你千万别这麽说。别说你看不上那公厕,监狱里谁看得起他?他还不自量力地跑来勾引你,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麽?你帮了他,就是得罪了整个监狱的人。除了小鱼数他长得最清秀,不找他泻火找谁泻火去?”
梁彦弘不接话,自顾自地道:“这几年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那个人一次次跑来求我,我怎麽说也该帮他一把。就算我不帮他,也不该出言糟践他。年轻的时候心肠太硬。”梁彦弘狠命抽着烟,道,“佛家里有轮回一说。我年年夏天上山来,就是想为小鱼祈祷,希望他下辈子别再遇见我这样的人,无辜受这池鱼之殃。”
过了片刻,他又发出一声苦笑:“大师说的,真是一点也不错。我命里带煞,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不得善终。”
“彦哥,那是老和尚为了骗你香火钱胡诌的!你怎麽那麽傻,那麽多年了还记在心里!每次想到那秃驴,我就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要不是他胡言乱语,彦哥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朱熙来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措辞,“像现在这样清心寡欲。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麽说吗?说彦哥你不行。屁!彦哥怎麽会不行!当年在监狱里,彦哥办小鱼的时候……”提起那个名字,朱熙来突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还提那些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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