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笑意。
“你醒了?”
“啊……”我缓缓坐了起来,觉得头疼欲裂,“刚刚做了个梦。”
梦境这个东西特别奇怪,明明自己经历其中,却偏偏拥有一副上帝视角不错过任何角落,似乎是大脑寂寞惯了,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故事,但那些故事往往支离破碎,语不成句。“我梦到大明了。”
朱进瞥了我一眼,没有讲话,只是脱下西服独自收拾杯盏狼藉的会场。我觉得头脑清醒了些,环顾四周,竟然还是在妙巴黎,抬手看了眼表,不过是过去五分钟而已。错乱的时空感知与朱进打扫卫生的画面结合在一起带来某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大明给你托梦了?”
“没有,只是梦到了你和他最初相识的场景。”我看着他动作麻利,忍不住朝他讲,“会有人收拾的。”
“习惯了。”
“我晚上睡在这儿。”
朱进停下动作看着我,我连忙补充了一句:“我不会离开你的。”说完我立刻后悔了,只担心会惹怒到他,他从来自诩为冷静坚强的大哥,不会和那些被驯化的都市人一样软弱不堪。果然,朱进像是被戳了痛脚,尴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随后似是赌气般丢了句“随你离不离开”,便朝着大门迈开步子走了。如果说今晚舞台上神似小丁的歌手刺痛了他一次,那我方才提到的梦等于又朝他心窝子里刺了一下,丁予涵与毛大明是他的——准确地说是我们两个人的——隐秘的污点,也难怪他会这样扬长而去。
我坐回沙发,忍不住一遍遍回想梦境里每个人的脸庞。那个梦如此鲜活,以至于令我忘记了今岁何年,自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痴傻少年郎。
朱进和丁予涵是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拜把子兄弟,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是彼此身上不合时宜的富有浪漫色彩的情感特质。朱进的某位爷爷是个俄国人,据称是二战的时候跑来的中国,不知何故留在村里结婚生子。俄国人的基因在其他后代身上藏得很好,偏偏在朱进的脸上大肆张扬,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晓得朱进,几个娃娃会天真地学着大人的样子管朱进叫“杂种”,或者加点“婊子妈”,“婊奶奶”之类具有创造性的辱骂词汇,以至于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可怜的异类;丁予涵虽然是个男孩,但是长得格外漂亮,漂亮在农村是一种粗暴的错位,如果没有被保护好很容易迎来无休止的侮辱。丁予涵不仅漂亮,还傻,他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歌手,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山包上奋力练习歌唱,这对贫瘠之地来说无疑是一种嘲弄与冒犯。在拥有绝佳外表的同时还有非凡的品格,便是罪加一等,恶劣至极;我的情形同小丁相似。我自幼热爱阅读,醉心于被文字编织的世界,这也是一件大逆不道的出格行为,于是我们三个边缘人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并拥有惊人的默契。我们下河摸鱼摸虾,在田埂上奔跑,做了错事互相顶包,到了青春期穿布鞋走四小时的路去镇上买色情杂志……三人傻乎乎地学着电视里的情节桃园结义,歃血为盟,说要当一辈子的兄弟。十八岁那年,我们共同做了个决定,拿着攒下的钱离开村子去大城市发展。原本我们打算去北京,谁料小丁错买了三张去上海的火车票,我们便也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冒险天堂,可谓天意。毛大明是我们在上海第一个认识的人,我敢说在他精明又粗鄙的外表下拥有一颗真金般的心,他胸无芥蒂地照顾我们,提供住宿,一同在底层摸爬滚打,也成了兄弟。
四个小人物的命运从此地开始悄然改变,站在此刻回眺往昔,很容易能辨识出我们的选择是如何一步一步将我们推到现在这个境地,而在那时,我们却认为一切只是无处可逃的命运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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