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浑身不自在。就翠绿街这不到十米的距离,薅头发和抠眼屎都能被看了去,跟头上顶了个监控探头似的。
“哪儿能啊,你想想,一只眼看不见,另一只能好到哪儿去?我听赵婆婆说,程大夫拿药都要盯着药盒上的字看半天。就这距离……”姚珊指着街道比划:“你看得见他,他未必能看见你。”
乐易被一长串‘看得见看不见’绕晕了,想了想才明白是说对面一只眼看不见,另一只看不清,不是全瞎也算半个,张着嘴愣了半天。
面馆的日常单调乏味,五点起床,五点半出摊,烧水、煮汤、掸面、剁陷……直到十一点才能清闲。忙的时候乐易没空看别处,闲下来他又习惯找点事做,洗碗拖地、刨姜丝切蒜末挨个做一遍。现在对面突然多了个白大褂,还总杵在窗台上,弄得乐易也跟着中邪。刨两把姜丝,抬头看一眼;洗一箩白菜,再抬头看一眼;收一张二十的,抬头看一眼,找顾客五十块。
姚珊嫌乐易碍事,赶他去休息,他就蹲在门口朝对面望,把脖子凹成倒U型。
对面的‘程大夫’脸颊瘦削,下巴弯成草莓尖儿的弧度,刘海耷下来几乎遮住眼睛,炎日下一动不动,像一座白玉雕陈列在窗边。诊所生意冷清,每隔半小时才会有一两个病人,顺着窗能看到来人的身影,大多是老头老太,程大夫就转身往回走,窗台上只剩下几盆绿油油的绿萝仙人掌,白大褂偶尔从窗前晃一下,像素色的蝴蝶扑闪扑闪。
直到面馆收摊,程大夫在窗台站了不下五次,每一次都是有病人上门才会离开。姚珊催乐易赶紧收拾,把门锁扔他怀里:“你这都看了一天了,有那么好看吗?”
乐易没吭声,反倒是点了根烟夹在手上:“你说,半个瞎子是什么体验?”
“我哪知道,我又不瞎。”姚珊想了想:“应该跟近视差不多吧,看东西一片糊,相近的颜色看上去都黏在一块儿。”
乐易扯了扯袖子,他今天穿了件灰T恤,和大马路一个色,蹲在门口像是堆起来的水泥,早知道穿件红色的了。
烟缓缓燃烧,一小戳烟灰颤颤巍巍地堆着,风一吹,全沾到手上。乐易也不管,就仰着头,像扭了脖子的公鸡。
“你要是想去就去呗,把你那失眠治治。”姚珊说。
“不去,娘唧唧的。”乐易踩熄烟头。大老爷们躺那儿被人捏呀按的,像是日本小电影的开篇,分分钟跳到‘不可描述’的镜头。何况那程大夫,清秀得跟女人似的。
拉下卷闸门,乐易又回头看了眼。
「有那么好看吗?」
有。长得真好看。
深夜,城市闷得像蒸笼,厚实的窗帘宛如柏林墙分裂夜色与房间。
房间比夜更黑,夜空中还有一轮孱弱的月,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熏干的空气紧锁四周,床头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可乐罐,被乐易用来做烟灰缸,银灰的灌口沾着烟灰,还有被烟头烫过的黑色痂印,像受过刑的囚犯。
闷热的感觉如山洪扑来,漫过四肢和鼻腔。要下暴雨了。乐易心想。门窗要再检查一遍,至少要把电视插头拔掉,骇人的雷电会劈焦电器。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双手像溺水的人不停的扑打。
起来!起来!大脑发出指令。
他挥着手,想撑起身子,但身体硬`挺挺的黏在床上,四肢和躯干像被某种病毒侵蚀,发出不协调的动作。
「跑!跑!
甩开那个手臂!甩掉它!」
轰!
一道响雷像群山万壑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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