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云起,莫名之下又道一声,风师弟。聂风得他相唤,想是神思辗转徘徊,终将一颗冰心莫莫休休揣回步惊云怀里,遂以袖扶额,醒得一醒,恍然方才应道:“云师兄,你可瞧见了?”
步惊云自然是没曾瞧见的。师弟这话说得古怪,师兄却亦无暇究清缘由,盖因绝心一击未有得手,后招藏了半晌,及至袭上身前,也只在两人言语之间。绝心先叫步惊云占上一招半势,当是有怒藏衣,遂叫袖影且翻,化指成掌,焰色一挥如雨,攒得半帆满汀,直往师兄襟前扑将盖去。步惊云提剑半步不来相让。他干戈握罢,手中稍转轻旋,剑气顿作虚空留痕,且散流云飘渺,转瞬勾上绝心掌指。两人一触便已斗逾十招,师兄剑上寸力虽老,狂劲全然未有消卸。
留痕剑气何等凌厉,绝心为其绞绕之下,但觉指骨微痛,一痛竟是抵心。绝心至此方惊。惊怒时候机变当真半点不慢,回掌之余反手如刀,已横里劈出。他亦知三更天寒,赤火易衰,此战自然不可久捱。神念如此心前换得一换,劲气便也全开,指前赤焰转青,身形略矮且偏,掌刀斜斜撩在师兄衣上,更作半声怒喝:“步惊云,老子今天便拿你来试我的青烽绝境!”
师兄夜凉之中早把青火瞧得十分通透,见状更晓绝心掌中厉害。他一字未出,两步急投而前,却是以袍为盾,人随剑转,杳杳拂拭千载云气。绝心瞧他不闪未避,反自横身以往剑运流云,裁得天青为幕,卷袭烟水夜露。战圈其内,绝心掌中幽火不熄,身侧重雾深锁,寸丈之外目色皆不可及。他且感敌暗我明,敛指撩得云气一散又聚,耳畔唯是剑意三两明晦。情势些微而转,绝心凝神来望,一闪几多思量。
一思一量之下,已叫他战心偏易。或成或败孰是孰非,绝心虽难论处,也知青山能留当留,留不住才是古愁今愁。惜哉莫有大于生死之数。他此念方起,当是不愿再战,遂四顾里分外仔细瞧遍,掌中劲吐,青火焚着一瞬,却已拨出半分生天。
如是,绝心且将去路看得何等真切,一纵将将退走。
他本欲做了轻鸥投林,可惜这一退还未退出三丈,已叫聂风半袖射落。风中之神廊下将他来望,院中烛摇影乱水寒木落,衬得天地都作了萧疏寂寞。绝心瞟他半眼,因想是昔云月孤飞,寺外野船舟来舟去,寺里木鱼敲来敲去,万分灭了意致。他只道和尚闲僧也不识情识趣,甚为扫兴。如今才知,何来秉烛照花风流夜行,他恨山恨水恨风云恨长春不与人,原是一宵月色已叫师弟偷尽八分,剩下寥寥全横斜水底。这边寸短,那边尺长,聂风果真是他一生宿敌,确然扫兴。
绝心暗自只将聂风罪状又狠命记上一笔,罢了才来整衣相看师弟。他方与师兄战毕,十指拿捏已然不甚稳健,一下两下展不平,絮絮几番又弄皱前襟。绝心面色未善,执意抬手去拂。聂风脾气极好,亭中候着等着,寡言未语的,不曾多致一言。
步惊云入剑回身,一掌收雾敛云,撩得天青半顒,便向师弟行了两步。聂风且自分神看他师兄半眼。
半眼过后又作一愣。
此番愣神与别次不同,盖因师弟一愣之下已抢至师兄身边,绝心诸事俱为他抛在脑后。且莫论绝心诸事,纵使九天十地绝天绝地,亦都不能挡他去路。再分说时间短长,便是弹指刹那,也太嫌慢慢迟迟了些。聂风现今一掠之快,步惊云着意来望,亦只堪堪稍能窥其形迹。
师弟风急雷怒如此这般敛袖扑到师兄跟前,还他一声唤。
——云师兄。
这声云师兄唤得甚是平常,步惊云偏生听出好些清寒寥落惊怒痛惘。不哭死神看着寡淡为人寒凉,却能于此寥寥三字之中搬出百十种伤情,当真很是难得。聂风喊他一句,步惊云听在耳畔操持未住,咣铛半声倒栽心底,是以才生得千万重山,并着千万重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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