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我又看到小艾了,他把我的尸体打捞了上来,他和沈映进进出出,十分忙碌,沈映摆弄我的手机,录音笔,水果刀,小艾在给我穿潜水服。
我想,他们会把我扔进将军洗剑池,他们会把我的水果刀伪装成杀害大卫的凶器,他们还要在我的录音笔和手机上做手脚,他们没有说话,没有眼神的交流,他们一起掩饰罪行想必已经非常熟练了。
我想,我的尸体会在某一天浮出洗剑池的水面,我会成为法医解剖台上的一具头部遭受重击的肿胀男尸,我的鼻子,口腔,喉咙,耳朵里会发现的微生物和洗剑池的微生物成分完全一致,法医会在报告上写,潜水时不慎撞击到面部,溺水致死。
我想,我会成为玉松新闻台六点半城市新闻里一条时长四十五秒的新闻,四十五秒过去,我的母亲还在哭泣,全市人民却都已经将注意转向下一个死人,下一起案件。
想到这一切,我的心情异常平静,可能脱离了肉体的灵魂是没有波动的,它,我,能遗忘所有的痛苦,像个旁观者一样审视一切。它,我,还能一边回顾沈映和小艾的故事一边看着他们,他们的过往和现在在我面前并行了,时间再掌控不了我了。我甚至有种感觉,我能去很远很远的未来,我还能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瞬和永恒对我来说仿佛是一个概念,我分不清它们了。我一时感觉自己尚且年幼,可能只有八岁,我眼前走过一个男人,他偷偷摸摸塞给我父亲一条裙子,我耳边传来母亲的哭声,我还听到小艾的哭声;一时我又是三十岁的我,身边坐着小艾,面对八块屏幕,荧光闪闪烁烁,我的眼睛眨也不眨,我把所有视频都看进了心里去,牢牢记住。我就此脱离了时间,穿梭在不同的视频场景里:我来到了白马书院图书馆三楼的男厕所,我看着沈映踩在小艾身上,我看着小艾年跪在他面前,用手拉开沈映的裤子拉链,我看到沈映在笑,邪恶,狡猾,兴奋,他颤抖,还像有些害怕,他会怕什么?我钻不进他的心里,我猜他害怕失去;我我来到风华路昏暗的出租房,我闻到小艾身上葡萄的芳香,西瓜的甜味,我也想钻进他心里去,我猜他需要沈映带给他的痛,带给他生活的实感;我来到赤练峰,一棵桑葚树下,一条溪水边,真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我怎么会看到小艾摘桑葚给沈映吃,光在他的手臂上摇晃,光在沈映的眼里忽隐忽现,对了,是我们在那间房间里时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说了很多话,我以为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可是我的灵魂听进去了,现在它反刍出来供我咀嚼;我来到播放三级片的腥潮电影院,黑暗中,沈映抚摸小艾的手臂,黑暗中,他们接吻,沈映牢牢握住小艾的手,小艾的脚踩着他的脚;我来到了体育馆的储藏室,我看到那扇窗,那束光,我看到小艾,看到许多灰尘。
我好像是那万千灰尘中的一粒。
谁不是宇宙中,时间里的一粒微尘?
谁不曾是“现在”,谁没拥有过“过去”,谁不在渴望“未来”?
可现在真的会停留,过去真的会过去,未来真的会到来吗?
我是小艾和沈映生活的旁观者,我也成了我自己、成了生命的旁观者。我这一粒微尘还在漂浮着,还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我回到了那画着雄狮图案的木门前,回到了沈映的别墅门口,回到了那电子锁锁住的门前。我推开门,所有的门,四面墙壁倒塌,天花板碎裂,我看到一间间欧式复古装潢的房间,一具一具现代极简风格的家具,一面又一面挂着八块屏幕的墙壁,它们一个套住一个,一个从一个中抽离,一个吞食一个。我像掉进了万花筒里,我长出了无数只手,无数双眼睛,我的视觉被无限地拉长,一切声音都很远,我的灵魂在经历什么?它要去哪里?我会去哪里?
突然,我四周一黑,我来到了那张石床前。
四周又很亮,洞穴里不可能这么亮,只有舞台上才有这么亮的灯光。一个穿铠甲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像沈映。我有些记不得沈映的长相了,他很高,英俊,他会害怕。他经过我身边,我回头看,一个穿战袍的男人躺在石床上,他戴着面具,穿着闪着光的战袍,我想那面具一定是金色的。我明白了,穿铠甲的是将军,戴面具,穿战袍的是蛮王,在这洞穴舞台上上演的是那个古老的传说。
将军一剑刺死了蛮王,蛮王的面具掉了下来,他长了张和小艾一模一样的脸。他看着我,我脚下的地面融化了,像黄金在融化,涌起巨流,我被吞没了,我逆流而上,脱胎换骨上了岸。我来到了世界最初的平原上,我呼吸着最混浊的空气,我脚踩在最粗粝的沙石上,我做着未来几亿万个灵魂都必须做的一件事。
我等待着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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