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乐器。
餐馆里有乐队在现场演奏,旋律很欢快,加西亚说这是加泰罗尼亚地区的传统民歌。难怪,演奏者都穿着传统服装,而且都上了年纪。
他有点爱上巴塞罗那这座城市了。
晚饭后一行人回到旅馆,大家玩了一下午,全都精疲力竭,便早早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
他不怎么累,回到房间后眼见时间还早(西班牙人晚饭吃得晚,睡觉也晚,几乎没有人十点以前上床就寝的),便拿出之前买回来的西语版《百年孤独》翻了起来。这书加西亚到底是没收,而他翻了几页又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
“看来不仅要□□动和乐器,还得再学门外语……”
他嘟嘟囔囔着,将书丢到一边,转而拿起红楼梦。
第二天又下雨了。
淅沥沥的小雨,下了没一会儿就停了,却足够给海天都涂上一层浅浅的灰色,消减了前几日的暑气倒也不错。
雨过天晴后,海滩上人渐渐又多了起来,而他却莫名地有些厌烦。身子乏力,头隐隐作痛,加西亚找他去海滩他也婉言拒绝了。天天看大海也看得够了,他想,当然嘴上对加西亚说的是他身子不太舒服。
这也不算说谎,他确实不舒服。再一看窗户,他明白了,原来昨夜伴书入眠忘记了关窗,偏逢天公不作美,下起一场清凉小雨……
他猜自己感冒了。
从行李中翻找,总算找得数片药石。就着矿泉水吞服,苦涩的口感似乎象征了内心的懊悔:怎么又犯错了?怎么没早点注意?
哎,人生就是这样,无论犯过多少次错误,吸收了多少回经验,到头来还是于事无补,总有新的错误等在前面。
服了药,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一来他感觉疼痛减轻了一些,二来自责与懊悔也减弱了。他总是这样,一犯点小错就拼命自责,神经敏感得仿佛中学女生。没办法,在数年如一日的阅读与创作中,他的神经早已被打磨成这般模样。和寻常人相比他能从同一片风景中感受到更多快乐,而与此同时当痛苦降临时,他也比一般人承受了更多痛苦。
这是一把双刃剑,是一个痛苦之轻与幸福之轻,或痛苦之深与幸福之深的问题。人人都想幸福,可是有多少幸福就有多少痛苦,或痛苦在先,比如体育锻炼;或痛苦在后,比如放纵不羁,无一例外。有阳光就有黑暗,懂得这个道理是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回忆往事。那时他正在写第一本书,他拼尽全力写得非常辛苦,可当一天的写作顺利完成后,他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快。
尽管如此吧,当想到第二天又要重复这一过程,又要在文字的反复修改推敲中受苦受难,他还是很不情愿。
于是他放纵自己抽烟,从一天几根到半包,再到一包,最后一天两包也不一定足够。烟带来的一点点镇定作用他是享受到了,可与此同时痛苦他也结结实实地承受着。当有一阵子他咳嗽不已,去医院检查时医生告诉他可能是肺癌时,有一瞬间他整个人是懵的。再怎么看得开的人在生死面前也会犹豫一瞬的,何况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他不想死——恐怕没人想死——于是只好和烟带来的虚假的快感说拜拜。
躺在床上,他思来想去的就是这些东西。好在此刻阳光普照大地,气温回暖了,也可以重新打开窗户。他相信夹杂着海味的微风对自己有益。童年时期有一次他被毒蚊子叮了一个大包,有四个一元硬币那么大,后来去了一次海边,被海水浸泡了半天后包就消下去了。真正的海水是最好的消炎药,而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
“等感冒好了,我也试试运动吧……”
他想起前几天旅馆老板对自己说的话,嘴里念叨着。
“要不要让他们教教我冲浪?”
但他觉得自己不可能用半个月时间学会冲浪,毕竟他连游泳都还不会呢。不会走就想跑,这是不行的,谁看了都要笑话,除了做着白日梦的傻乎乎的自己。
到了第二天,感冒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消退,反而开始发烧了。
他的脸很红,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走廊里偶遇的冲浪手们有点担心他,但也帮不上忙——这些人都是马德里大学理工科的,将来要造房子造汽车,也从来不生病,所以不会医人。
生病让他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身子难受,去哪儿都不如躺在床上,而且就是躺在床上也很冷,于是不得不向老板罗兰讨了一床棉被。
“你病了。”
罗兰没有用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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