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车到正门了。”晚汝忙站起来,同喜替他批上外衫挑了门帘笑道:“您看看,想么来什么。”晚汝待要出去,猛得被太阳一打,只觉眼前一片白光,没来由给惊的心慌神乱,大少爷定定神,又钻回屋子,重坐到圈椅上。同喜把门帘支开一道,站在他身后拿美人槌替他捶肩.
外边传来一片热热闹闹的笑声,大院里,一群丫头家丁拥着个洋装公子,正是赵的小少爷赵晚澜,旁边跟着位年亲绅士,一样的西洋打扮,戴着金丝边眼镜,他瞧瞧晚澜,抿着嘴笑了。晚澜朝他道:“刘一非,你可别客气,待会儿见了我哥就当是自家人。”
同喜闻了声音便迎出来,规规矩矩朝着两位公子打了万福,刘一非反倒不习惯,他是新法人家在国外又呆得久了,这次陪好友回国,早给些雕梁画栋迷昏了头脑,又见一位中国“闺秀”朝他行礼,真是万般拘束。
一个小丫头挑起帘子,同喜引他二人进了里屋。房里阴暗,晚澜在外面晒饱了太阳,只觉一片昏黑,不禁“哎呦”一声,回神定睛一看,却见一位华衣男子端坐在椅上,皎白的脸孔美若女子,一双漆黑的眸子默默盯着他们,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不知怎的让他打出一个冷战。
晚澜凝神瞧了一会儿哥哥,呜一声掌不住哭了,捂着脸,埋在自己肩上,年年岁岁积下的泪水一齐涌出来。晚汝瞟了眼刘一非,反倒气乏,看着自个儿的亲兄弟,没来由觉得陌生,送他走时还是个半大小子,穿件苏绣的褂子,说话细声细气。这会儿赶上自己高了,一身洋装洋鞋,杏眼吊着,长得越发像娘亲。
晚澜仍呜呜咽咽的哭着,连带着一屋的下人都红了眼圈,同喜忙送上抹泪的绢子,几个年长的婆子也纷纷劝慰。晚汝端端正正坐在椅上,瞧着晚澜气喘平了,微微一笑道:“又不是妇人家,哪有那么多眼泪。”
晚澜待要再哭一场,听他这言语,脸一阵青白,退了一步,也坐在椅子上。同喜忙笑道:“少爷是欢喜紧了。”晚汝摆摆手:“也罢了。我身子乏了,这里也不是见客的地方,你先下去歇着,待会儿到偏厅上去。”晚澜抿了下嘴唇,猛站起身,快步走出屋去。刘一非还想对晚汝客气几句,大少爷却由丫头扶着走开了。
晚澜给安排到幼时住过的屋里去,一走进门,房中不甚亮堂,点着大少爷喜欢的熏香,依稀还是当年的布置,沉香木案几上摆着活眼儿端砚,细光锋湖笔,雕木炕上犹放着他临走还玩过的缎面老虎,自己都记不清了,难为他哥哥想着。
晚澜坐在床沿,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道不出如何苦辣酸甜。哥哥啊,他的哥哥,口上说着疼他,却从没夸过他,陪过他,待他,还不及丫头亲。
这些年,自己远渡重洋,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寂寞,他在家里可有惦念?本已为心肠都给凉透了,可大少爷一通电报,还是迷昏了脑仁儿,一路上坐轮船,乘火车,星急火急的赶过来,不过想瞧瞧自己的亲哥哥。可等来了,见着了哥哥,唯一的哥哥啊,他怯怕了。
这个人究竟是谁啊?他的唇像含着血,面色白如鬼魅,像个纸皮缝的假娃娃。也许他早就是这样了,自己小时候总昂头看这个假娃娃。晚澜想着想着便哭了。哥哥究竟什么模样?晚澜只记得是“假的”,别的,别的,他看不清。
他跟晚汝之间隔着层磨沙的玻璃,拼死了也砸不开彼此的隔膜。
晚澜凄凄惨惨的抬起头,看到雪白的帐子,别着玉蝙蝠钩子,想着有一年,晚汝跟段家少爷出门吃酒,喝醉了便躲在自己房里灌醒酒汤,他那时小,只记得哥哥仍是姑娘打扮,脸儿红朴朴的,大眼睛含着水,他想偎到哥哥怀里,却听见晚汝吃吃笑着说:“真好,你哪儿都去的了。”声音又软又黏。
晚澜把腿抬起来,抵在雕花的床柱上,这是一双修长,文明的腿,能跑遍五湖四海。只是这时候,大少爷可还稀罕?无论如何,摸着自己的腿,他安下心来,他哪儿都去得了。泪水在脸上干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他在阴暗的屋里影绰绰的笑了。
☆、第 2 章
一个小大姐突然推门进来,手上端个青花瓶子,瞧着三少爷,惊了一跳。晚澜沉着脸把腿放下来,细眉一挑:“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丫头往少爷房里闯!”小丫头才刚梳上头,给晚澜唬得不得了,好半天喏喏道:“大少爷说院里新开了桃花,特意折了拿给您玩。”晚澜看看她捧的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桃枝,星星点点开着些花,倒也应景,伸手便接了。随口问道:“大少爷还说什么了?”小丫头低头垂手,小声答一句:“没了。”便不言语。“丧气的慌。”晚澜背过身去冷笑一声:“这个家二十几年了还是一个样。”他把花摆在桌上,想着刚刚还昂然的生命,转眼就会调零,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觉得这桌子,这顶帐,这床,整一间屋子都跟活着的东西格格不入,抬腿便往外走。毕竟是离家久了,没走几步他便绕在曲径上迷了方向,丫头从后面追上来:“三少爷,您走错了路。”却说晚澜最是听不得“三少爷”这个称呼的,扬手便甩了丫头一巴掌,大骂道:“你有哪门子的三少爷!”小丫头没留神,磕在石阶上,旁边忽然有人道:“少爷仔细手疼。”却见是晚汝的贴身丫头同喜,只见同喜道了万福,笑盈盈走上前:“大少爷正念叨着让您过去呢,他身子总也不爽利,见着您却舒坦多了。”晚澜便不说什么,只随着同喜去见晚汝。偏厅的门槛高高的,晚澜抬腿跨进去,只觉一阵阴风扑面,凉得头皮发麻。他往里面瞅,宽敞的室内也是暗的,只能看见一张楠木桌子,上面放着个白玉瓶子,不知谁拿毛笔写上句“月光如水水如天”。晚汝坐在桌旁,苍白的脸稍稍有了红润,可唇仍是枯的,有如晒过的花瓣一般。他穿件黑缎长衫,身子隐在阴影里,只能见一张白脸。晚澜瞧见哥哥正微微朝自己笑,顿觉酸心彻骨,几步跨过去捂住他的手。大少爷的手又凉又软,晚澜终于掌不住哭了,“哥哥!”他喊了一声,却赶紧擦干了泪。同喜扶晚澜坐下,丫头们摆上果子,又端了“秀眉”茶上来,一干人等都退去了,只留茶博士伺侯。晚澜低头吃茶,半晌过后才幽幽道:“哥,你怎么就送我去那里?你可知,你可知…..”他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哽咽住。晚汝摇摇头:“你不知我的心思,莫要怪我便是。”晚澜冷笑道:“旁人都道我是富贵乡里长起的,可在那远地界,哪个真心待你,纵是死了也没人多问一句。哥哥倒好,一句话便撇清了。”晚汝笑骂道:“怎就长了张破落户的嘴。”他沉下眼睛,温柔的看着晚澜,就像看着另一个美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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