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旻尔垂着头,揪住苏晋袖口的指节紧握发白,他强忍住心中的不安,慢慢将手松开,眼泪却打在手背之上:“我知道了。”
然而就在马车起行的一刻,他忽然掀开车帘又问:“苏御史,青樾哥哥,我到了南昌后,能给你们来信吗?”他的语气近乎恳求,“我只想报个平安。”
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朱旻尔的脸已有些瞧不清了,沈奚隔着暝色看着,一时竟有个十分荒唐的念头,他想,这会不会是那个曾容他纵他的东宫,在日后的岁月中,唯一能活下来的人。
心中眷念突生,他竟不自主地追了两步:“你若真要来信,不必亲自送,交给南昌巡按御史,他会把信送给苏时雨,但你切记,不必再给沈府来信了。”
朱旻尔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为何不能给沈府去信,可是车马已辘辘绕过巷口,再不见沈奚与苏晋的身影了。
天边霞色渐收,一轮明月自云端若隐若现,沈奚在朱旻尔走后,仿佛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跌坐在门槛上。
他的神色是清冷的,映着沉沉暮色,幽暗泪痣凝成悲忧:“我怕是要不好了。”
苏晋明白他的意思。
朱悯达身死,朱南羡落难,朱旻尔出逃,东宫一夕之间落败,那么眼下即将把大权握于手中的朱沢微最容不下的就该是沈家,因为沈家这股势力在,就意味着东宫尚有绝地反击的契机。
若她所料不错,今日沈拓入宫后至今未返,便是被朱沢微暗中留下的兵卫扣下了。
沈奚双手搭在膝头,缓缓地道:“不止我父亲的缘故,还有钱之涣身上贪墨税粮的案子。我现在怀疑,他们趁我分神东宫无暇他顾之时,利用这桩案子摆了沈家一道。钱之涣致仕,应当不只是要障我的目,他们更利用了此事将罪名一并推到了沈府身上,否则,若无把握将沈府连根拔除,朱沢微一定不敢明目张胆地将刑部尚书扣留于宫中。”
沈奚说着,慢慢抬手撑起额头。
他想试着再想想,想想他们会如何利用钱之涣对付他,对付他的父亲。可是自昭觉寺出来后,他的思绪似乎被人用剪子一下子剪短了,每一往深处想,便会瞧见那抹开在沈婧身上殷红夺目的血花。
苏晋道:“钱之涣贪墨税粮一案,便是陕西曲知县上京敲响登闻鼓鸣冤之案,是由都察院钱大人审的,我明日清早便去寻钱大人,试试看能否从他那里获取实证。”
沈奚却摇了摇头。
如画的眉眼在暝色中好似谪仙,却凝着茫然,片刻,他轻声道:“我好像……早在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刻,就料到自己会有今日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交给苏晋,轻声道,“这是我这些年,在各衙司安置的暗桩,东宫之劫沈府之难,终归与你无关,你日后用这信上之名在宫中自保,当绰绰有余。”
苏晋接过信函,细看过一遍后,将里头的人名都记在了心里。
离开沈府前,她对沈奚说:“开朝后,七殿下必会着人当朝审沈大人,到那时,我不会为二位大人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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