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上人迹罕至,家家户门紧闭,偶有走卒路过,亦是惊惶之态。我尽量挑着不起眼的街巷行走,间或流矢袭来,我忙拂开,兮姜虽胆战心惊亦疾步而行。走了大半时辰,我与兮姜终于来到大将军幕府门前。兮姜回头对我一揖道:“阿凰,蒙你大义相护,便是到此了。余下前路,我将独力行完!告辞!”我心下含悲,道:“兮姜,女子为母则qiáng,你需为中宫与腹中孩儿挺住。”霍兮姜凄然一笑,道:“我省得!”她拂袖,大步向前,扬首而去。
我长叹一声,回身归家。我行至迎紫里巷口,忽见一白影疾行而至。我尚未反应过来,杨瓴已掠到我身前,一手抓起我衣襟,另一手竟运足劲力朝我脸上一掌掴下。我被他这忽如其来的掌风击得向后跌翻在地,眼冒金星之际我只模糊见到杨瓴满脸扭曲的bào怒与哀痛,全身似是气得颤抖。我顾不得脸上被掴之处火辣疼痛,爬起后跌跌撞撞往家里奔去。
☆、哀之念兮
家中四处láng藉,院里地上置有糙席,席上有杨瓴月白外袍铺盖。我心一下悬起,上前揭开白袍,只见念儿双目紧闭躺于席中,手里还攥着我从前与她跳八卦格时掷的骰子。我伸出双手探她鼻下,再抚摸着她全身脉搏本应跳动之处,念儿身躯的冰冷滑腻自我掌心传至我全身,我心头积郁,喉头迸出一声凄厉哀鸣,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旋即人事不知。
我于昏迷中,浑身似被无穷鬼火烧成灰烬。鬼火中又jiāo织着念儿与我这数年来的重重回忆,我似历了一回凌迟般,方醒转过来。我徐徐睁眼,少纹正坐于榻边,见我醒来,忙问道:“姑娘你终于醒了,可是饿了?”我轻轻摇头,低低问道:“我送了兮姜出门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从少纹断断续续的口述中,得知原是那日我出门不久,便有三两上官府余孽拒捕逃脱。原本兮姜隐于我处之事并未泄露,然那伙bào徒不知从何处得到风声兮姜在迎紫里,遂窜至家里yù拿下兮姜这昔日的车骑将军夫人作为人质。少纹忙将孩儿们带进密室,哪知未曾藏好,便已有一bào徒冲进里间。千钧一发之际念儿忽而跳出密室,手执骰子往院中跑去引开bào徒,并于院中撒痴跳着八卦格子拖延时辰。芸拨见状立时跟上,于院中护着念儿。有bào徒见此便以为八卦格子下有玄机,遂掘地三尺,却未寻到一物。一bào徒离得念儿很近,忽而发现念儿瞳色有异,细看她双瞳原是幽绿色,便道此乃妖女,竟将念儿扔至井里!芸拨拼死拦着,却为bào徒所伤晕厥。堪堪到家的杨瓴眼见女儿横死一幕,砍倒那群bào徒将念儿救起时,念儿早已断气。
初冬十月,我站于华yīn杨氏祖坟一处矮小墓碑前,整一日未挪半步。寒风过处如山鬼呜咽,萧瑟旷野中我已双目失神,全身麻木。
十日后陵儿下诏:“左将军安阳侯桀、骠骑将军桑乐侯安、御史大夫弘羊皆数以邪枉gān辅政,大将军不听,而怀怨望,与燕王通谋,置驿往来相约结。燕王遣寿西长、孙纵之等赂遗长公主、丁外人、谒者杜延年、大将军长史公孙遗等,jiāo通私书,共谋令长公主置酒,伏兵杀大将军光,征立燕王为天子,大逆毋道。故稻田使者燕仓先发觉,以告大司农敞,敞告谏大夫延年,延年以闻。丞相征事任宫手捕斩桀,丞相少史王寿诱将安入府门,皆已伏诛,吏民得以安。封延年、仓、宫、寿皆为列侯。”又曰:“燕王迷惑失道,前与齐王子刘泽等为逆,抑而不扬,望王反道自新,今乃与长公主及左将军桀等谋危宗庙。王及公主皆自伏辜。其赦王太子建、公主子文信及宗室子与燕王、上官桀等谋反父母同产当坐者,皆免为庶人。其吏为桀等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除其罪。”
当日稻田使者燕仓将上官父子意图谋逆之事报至杨敞,杨敞胆怯不知如何是好,遂将杨瓴急急叫了去,杨瓴遂与杨敞一道将此事告知杜延年。谋反一事平定后,张安世迁光禄勋,右将军。杜延年封建平侯。上官云霓因年幼免于连坐,仍正位中宫。霍兮姜因有妊,且为霍光嫡女,亦免于连坐,只自此作为中宫生母仅留一“敬夫人”称号,于霍府别院养胎待产。许广汉终是免去死罪,贬为bào室啬夫,赭衣役作三年。苏武之子苏元坐诛,苏武只罢官,未有牵连。桑弘羊坐逆,族诛。芸拨伤重不治,尸身被其夫婿带回,我让少纹取帛金奠仪与之。
杨瓴自那日甩我一巴掌后,未再与我有所言语。念儿头七过后,他将上官父子谋逆坐诛后事告知于我,便收拾停当离去,只留言与田作庆道,他回紫宫长住至明年县官自建章宫徙回未央宫,夫人无需看顾,若家中有事涉女公子需先报于杨瓴。少纹见我终日呆坐,遂劝道:“姑爷应是伤心狠了,暂避开姑娘些时日罢了。从前姑爷对小女郎很是疼宠,遭此噩难一时防备过头了才不让姑娘你看大女郎……”我摆手示意少纹不必再劝,别说杨瓴不许,我现下亦不知如何应对思儿,若她问我“阿妹去了何处”,我还真真不知所措。
史高与泸楠来过迎紫里一回,我亦招了询儿同来,在家里正厅与他们三人对坐叙话片刻。他们见我神色恹恹,遂未久留。
半年时光倏忽过去,元凤二年chūn末,陵儿自建章宫搬回未央宫居住,置酒宴请宗室与群臣,并赐郎从宫帛,宗室子钱。杨瓴自宫中带回赏赐,放于房中后,转身回了书房歇息。
我挑出些布帛,再带上银钱,作为询儿的生辰贺仪送去许家。许夫人欣喜收下,似又想起去岁我家惨事,忙敛起笑意觑我神色,见我不以为忤,便唤来平君。平君对那华美绢帛不甚在意,只是乖巧看我,轻声道:“绛姨,你可要去寻病已哥哥?我知道他在何处。”
我牵着平君走至集市,平君指着不远处一斗jī男子道:“那是王叔,我听旁人唤他王君。病已哥哥总是寻他一道斗jī。”我问道:“他称君?他身上可有爵位?”平君道:“听原君说,她家是关内侯,原君的阿翁就是王叔。”
我点点头,与平君一同上前叫住询儿,我道:“病已,可要跟绛姨四处走走?”自上官父子谋逆后,我便让询儿在外头时如在焉耆时那般唤我“绛姨”。
“绛姨你且等我片刻,彭祖快要赢了!”病已回我一句,复又紧张看向场内。我上前细瞧,只见场中有二jī,一黑一白,黑jī魁梧凶悍,白jī矫健灵活。黑jī一跃而起,白jī振翅迎敌,其羽撒出一圈微huáng。我喃喃道:“黑jī必败!”话音刚落,黑jī已被白jī啄翻于地。询儿惊讶问道:“绛姨你如何得知?”我轻声道:“那白jī羽翼里藏了芥末呢!”
我架了马车,带着平君、询儿与彭祖往杜县而去。路上,询儿问我:“绛姨,你为何不雇上车夫?”我回道:“方才那车夫乃闾里之人,多有jian猾,我恐他行至半道便要加酬,索xing我自己驾车便利些。”
“绛姨,闾里之人应非全是鼠辈。”
“这是自然,只是一旦遇上便是麻烦一桩。”询儿若有所思,点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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