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禀过师尊后,出学宫与阿兄的两名宫外心腹接头,一道前往北地去见那梁邕的新宠美姬钟离妍。我一行三人乔装改扮,潜入了钟离妍行宫。钟离妍是翳鸟族人,她举家被枭族迫害丧命,她亦奄奄一息时,被我阿兄路过救起。她于阿兄庇护下长大,为报恩便同意了阿兄将她改头换面,送至梁邕处,并一举获宠得孕。
钟离妍机敏貌美,如今已近临盆,仍日日斡旋两族事务,暗中与阿兄传信。我留下无量尺下柄与她,嘱她万事小心,盼她最终能生得子嗣,离间梁岐叔侄。钟离妍感激收下,并说出她近日发觉一事。那丹陟谋害苍珽父子篡位时,似有梁邕相助,不知丹陟与梁邕二人是何关系。我想到此前梁岐常于学宫中有意无意间挑拨两族学子,莫非乃梁邕授意以混淆视听,使我们在丹陟夺位之事上不往梁邕处起疑?我惊叹此人果真使得一手好计谋,只不知梁岐于此事上仅领命而为,抑或是全盘皆知。
我沉吟片刻,仍未得解,方要起身时,忽有一缕清浅荷香萦回鼻间。我抬头yù寻香源,却见一束耀目日光自窗棂照进钟离妍身上,她隔着日影侧头凝望,神qíng仿佛很是向往那抹投于腰间的金huáng。只见她峨眉微颦,似有无限愁意,却又未曾在意那般。我忽觉钟离妍当真有倾国之色,且其美态已融进其行止动静中,竟无法以浅薄词藻描述了。
“你如此趋阳,可是冷了?”我微笑道。
钟离妍转头看向我,其秋波涟漪的目光有瞬间的愣怔,“圣女挂心了,我不冷。”
我总觉着与钟离妍四目相对时,她似是隔着我看向远方另一人那般。我轻声道:“你如今身子沉重,仍要兼顾诸多要事,若是得空,便歇上一歇,莫思虑太过了。”
“目下这等事务,我尚能应付得宜”,钟离妍幽然笑道,她眉心微微一蹙,复又释然道:“此生付予此地,终究是命里所需历练罢了,各自安生便可……圣女,无须为我过于忧心。”
钟离妍似已悟透般无悲无喜的形容,让我生出一阵心疼。然而我不宜久留,亦无法深究此事,与她仓促别过后,我随阿兄的二位心腹匆匆离去了。
我与那二人分开后,便取道回玄杞峰。路上行人渐多,看着前方似有迎亲喜事,我yù避人耳目,便择小路而过,却在小路一僻静处听得有人在埋伏,yù劫那迎亲的新娘。我原想着此乃蛟族之事不好cha手,转念又想这伙歹徒在别人大喜之日断人姻缘实乃大过,我如何能袖手旁观。正思虑间只见那伙歹徒已跳至上方大道迎亲马队里,将那新娘抢下并夺路狂奔。我遂一提气追上这伙歹徒,祭出彻云鞭,并上紫薇天火一道扫出,二十来招便将那新娘救下。
我正yù拉起那新娘将她送回迎亲马队,忽有数十黑衣人从天而降。这些黑衣人比方才那伙歹徒厉害得多,且训练有素,将我与那新娘团团围住。我目光急聚细看,这数十黑衣人竟全是枭族。我知此族人心狠手辣,遂不敢大意,运起红莲业火护体,并化出幽冥鬼火环于那新娘四周,一时鬼影迷蒙,让那枭族bào徒看不清新娘真身于何处。我与这伙bào徒缠斗,虽不落下风,但亦难以脱身。我脑里运转飞快,yù得出一法尽早冲破两方胶着之态。此时我身旁陡然掠来一人,手执长剑劈开面前二人向我喊道:“云绛,莫留活口!”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我浑身打颤,定睛一看果然是一身喜服的穆瓴。我乍然记起我还是当年那个十五韶华的史绛,跪坐于新房内一脸娇羞地看着我的新婚夫婿,彼时他亦是一身喜服,满脸怜惜地唤一声“阿凰”,回忆里满室柔qíng让我事隔多年仍记忆犹新。然此刻他一身喜服看在我眼里竟似万箭穿心,我心气一泄顿时身上护体天火便势弱许多,有一支画戟透过我的红莲业火直直往我左肩上透骨而过。
我心痛不已,竟对肩上的穿透伤毫无知觉。转眼间又有一枪一刀从我胸前劈来,穆瓴举剑隔开一枪,那刀却已无从躲避,他扑于我身前用后背替我结结实实挡了一刀。
我见穆瓴受伤,脑中呼的清明过来。穆瓴回身向我叫道:“你要发呆到一边去!”我立时运起红莲业火bī退从侧身处袭来的刀剑,并挥鞭缠起对方兵器,与穆瓴齐心力搏bào徒,终将bào徒灭口,却可惜被一两bào徒走脱了。
我正yù问穆瓴背上伤势如何,他却径直走到那新娘处,我心下一恸扭头yù走。身后传来那新娘唤穆瓴一声“表兄”,这嗓音,分明是个男子!我猛然转头一看,只见初初聚集于小道上意yù劫人的那伙“歹徒”,现下正纷纷走上来,穆瓴对那伙人说,替公子换装,速速离开此地。只见那“新娘”立时脱下喜服并抹去脸上红妆,竟真是一面目清秀的男子,随那伙人匆匆走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方想起穆瓴背上有伤,忙上前yù施法替他疗伤。他摆摆手道:“你收拾收拾自己罢。”我低头一看,只见我左肩上伤口仍有些微冒血,半边衣裙早已染红。此时我方觉肩上痛楚,遂施法止血。穆瓴席地坐下,脱下喜服歇息。我小心翼翼上前问他此乃何事,他本不yù理我,忽又似想起某事般转头问我:“你愿为那丹陟效命么?”
我皱眉,钟离妍说丹陟与梁邕似有勾结,如今穆瓴这般以婚嫁之名行金蝉脱壳之计,且据闻这位“新娘”曾是寄居于丹陟处,怕是此事与丹陟脱不了gān系。穆瓴见我皱眉不言,他起身便走,我正yù跟上,他回头一声低喝:“别跟着我!”我一惊忙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他在落日余晖中静静走远,一抹身影渐次拉长直至不见。想起那年在汉地天水他误会思儿是我与泸楠的女儿时负气而去的背影,我心下寂寥,叹口气回头时,我瞥见地上两套喜,看在眼中分外酸楚。我徐徐上前,伸手轻抚两套喜服,仿佛这是我自己的婚服般。我抬起手背擦擦眼泪,将喜服一丝不苟叠好,收入行囊中。
回到学宫后,我找来丹榆洲,问她穆瓴此次婚事详qíng。丹榆洲忽的扑通跪下,向我悔道:“圣女恕罪,属下日前已查到穆瓴娶亲实乃救出他那个软禁于梁邕出的表弟……属下没有即刻报于圣女,只因……只因属下嫉妒圣女,自入学宫起便得穆瓴疼惜怜爱,处处相护,属下心里憋屈悲痛,因而想让圣女尝尝属下感受……圣女,请你杀了属下罢……”
我闻言心下纠恸,丹榆洲只道我曾受穆瓴深qíng,哪知相较当下,我宁可当初无此厚爱,亦不至于我如今稍一想他便心下凄苦难言。我让她把穆瓴那表弟的事qíngjiāo代下,便遣她择日辞别学宫回南地去了。
丹榆洲说,当年梁邕bī得穆瓴祖父自尽禅位后,便将穆瓴姑母的一儿一女皆送至丹陟处软禁,外界只道丹陟与穆瓴姑父为旧jiāo,现丹陟替已故的旧jiāo抚养遗孤。穆瓴表妹病死,穆瓴表弟与家仆只上报说死的是表弟,穆瓴表弟便扮成其妹的模样一边战战兢兢生活一边与上暝元尊联系上,yù以做亲为名将表弟娶走,再半路佯装新娘遭劫。穆瓴同意此亲事,想必他已知身世了。我联想起有枭族bào徒无端介入迎亲马队,便猜想此事应另有隐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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