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连翘应了一声。桶里水已是满满的,她提起来往外走。走着走着,一眼撞见了他。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错觉。从暗处走到亮堂里,眼睛还没适应光线,还看不大清,只有一个轮廓,一个金色的剪影。
然而,他走了过来,说:“给我,要提到哪儿?”
一大桶的热水,很沉,她弓着身走得小心翼翼,怕溅出来烫着。李想接过手后,虞连翘摁着肩膀,拧眉问:“哎,你怎么来了?”
李想愣了一瞬。为什么要来呢?
其实,闹翻之后,他的心硬了整整一晚,想着为什么要他妥协,而不是她,难道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不足以让她分出一点点的时间吗?
可是第二天清晨醒来,朦朦胧胧里总是浮现她离去前的那一抹笑。满满的无奈和满满的悲凉,仿佛是太多了难以负载,所以她只能自嘲地笑一笑。他想起她说的——她没有选择,也没有人给她选择。那为什么自己也要为难她呢?他觉得有些内疚,而后越来越多的内疚。
李想将木桶搁下,低声说:“你脾气那么大,连句再见也不说,扭头就走。我能不来吗?”
虞连翘白他一眼:“你还恶人先告状了。到底是谁脾气大?”
李想笑道:“是我,我臭脾气行了吧。你不是说你笨,没我聪明嘛,我就高风亮节地过来指点指点你。”
“我哪里笨了!”虞连翘笑着睇他,然后转到老太太身边,提高声音说:“奶奶,他叫李想,是我同学,过来教我功课。”
老太太点点头说:“你去吧,剩下的我一个人弄就醒了。”说着,她手伸进那一大桶热水里。
李想心惊,难道她不会觉得烫?人老了,耳朵会背,所有的感觉也都木掉钝掉了。他想起上次来时,她对他的不大理会。
虞连翘摘下手套,扯一扯李想的袖子,说:“我们到楼上去。”
又窄又陡的一段楼梯,她走在前面。
李想问:“你们刚才是在gān嘛?”
虞连翘笑:“缫丝呢,没见过吧。”
李想惊奇,“是蚕的那个丝?”
虞连翘说:“对啊,隔壁有一家店做被子,弹棉花被,也做蚕丝被。忙不过来时,就分点活给我奶奶做。喏,把蚕茧倒到热水里,烫开,再把丝整个张开,套到蔑框上。”
李想拉住她比划着的手,叹道:“不是有机器做吗?一百年前就有了吧?”
虞连翘笑说:“人家一小店,哪里会买机器。”
最后的两阶楼梯,李想一脚迈上去,老旧的木质,嘎吱地响了两下便恢复了寂静。像木梯,像缫丝这样手艺,像街后的一片断井颓垣,李想有些明白为什么曾经繁华的青磐街会没落至此。外面的世界快速地新陈代谢,而这里还保留着久远年代的踪迹。
李想还是觉得诧异,虞连翘竟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与他是非常非常的不同,大概这也构成了她对他qiáng大吸引力的一部分。
自楼梯口上来,也是前后两进的房间。虞连翘刚想提醒他,李想已经“砰”一声撞上了门框。虞连翘连忙转过身,“怎么样了?痛不痛?”
“那么大一声,能不痛嘛。”李想捂着额,装出一脸的可怜,央着她说:“你给揉一揉。”
虞连翘拉开他手看,额上起了一片红,不过也不严重。她像哄小孩一样,对着泛红的那处chuī了chuī气,嘴里埋怨道:“谁让你长那么高。我还担心我家的门被你撞坏呢。”
“没良心!”李想吻她微微撅起的嘴唇。
虞连翘推了推他,小声警告:“喂喂,正经点。”
他跟着她进去,房间不大,贴着壁角放着一张chuáng,被子是粉红的细格条纹,有些凌乱地摊着。李想打趣她:“好懒哦,被子也不叠。”
虞连翘脸一红,过去拉了拉平,指着藤椅说:“坐吧坐吧,别到处乱看。”
天花板矮矮地就在头顶,李想几次以为自己要撞上去,于是便听她的在椅上坐了下来。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四处打量,靠墙的两边各有一个立式衣柜和一个五斗柜,红棕色的漆经过不少年头,已经暗沉下来。书桌是当窗放的,桌面上压着一块玻璃,玻璃下是暗蓝的绒面桌布,空空的,中间只嵌了一张照片。
虞连翘站在他后面,伸手在玻璃面上抚过老照片,然后用指头点着一个个人介绍说:“奶奶,我爸,我妈,我哥,王辰哥,这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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