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了解并接触过最真实的他。
那么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很亲近的,有那么多相处的时间,有那么多可以亲近的机会。可是不知为什么,虞连翘和厉家明始终没有任何男女间的亲密进展。
厉家明当然也有过拍拍她的肩,揉一揉她头发之类的举动,然而,这些似乎是他们肢体上能够做出的亲近的极限。
这一条界限,两人都回避得小心乃至刻意。因为它是恰恰能让他们放松,并安然相处下去的距离。
譬如她对他的称呼,她不再喊他家明,也没有称他厉总。她总是叫他J。
那是最开始她为他工作的时候。厉家明身在美国,事遇紧急,便不顾时差地发传真过来。虞连翘夜里总被chuáng头传真机响亮的嘀鸣吵醒,然后在一片刺刺啦啦的声音中揉着眼睛,看他传来的文件,或他写下的要她去做的事qíng,署名总是一个花体的J字。
那时她真是吃足了苦头,当然厉家明也不轻松。
有一次是凌晨三点多,虞连翘才睡下,又被叫起来,扯过传真纸一看,上面只有他手写的一句话,“Tobeginwithouttheneedofhope;toperseverewithouttheexpectationofsuccess.”
“不抱希望地开始,不怀成功之念地坚持。”
虞连翘将它记在心里,秉为信念。
两年后,在深圳宝安机场的候机室里,虞连翘再一次看到这句话。它印在一篇关于路易斯?康的杂志文章里。
路易斯?康,大名鼎鼎的建筑师路易斯?康。
十八岁时,她曾在一个男孩的家里,听过他的名字。
埋在心底蔓糙丛生的记忆,又被牵扯而起。对这样的牵扯,虞连翘已经习惯,因为它来得频繁且容易。
然而这一次的qíng况不同以往。她盯着作者那栏看,直看视线晕糊,也仍是那两个刻到她命里字——“李想”。
这世界同名同姓的人一定很多,但不知为什么虞连翘就是笃定,这个李想一定是当年那个奉康为偶像的男孩,那个将她搂在怀里,一起看路易斯?康作品图集的李想。
她颤着手往后翻,希望能找到作者介绍,但最终看到的只是一个括号,里面写着——发自美国,普罗维登斯。
虞连翘心想是他,一定是他。他在普罗维登斯——她终于知道了他现在在哪里。
之后,虞连翘如常登机,镇定地寻到座位坐下。
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刹,她闭上眼放任自己去想他。从深圳到北京,飞行时长三小时,她累了,睡着了,于是就在睡梦中想他。
她想起他们曾经有过怎样的亲密,想起自己在十九岁的初夏,如何离开他。
她想起那天的太阳,那场独自离别的哭泣。
泪水那么多,那么多,从面上淌落,满满地积在手掌。和心上是一样的冰凉凉,就像极地融化的冰川。一年两年,无论多少年过去,她都不会忘。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刻骨的冰凉!突如其来冰凉——虞连翘身体轻轻一搐,手已抹上了脸。她狠狠地擦,擦了一阵,才发觉是gāngān的,什么都没有。
“吵到你了?”男人的声音,低沉温厚,很近很近,好像就在耳边。
虞连翘双手盖着脸。
“Hey,你怎么了?”还是那个声音,语气里隐隐带着关切。
“冰了一下——刚刚脸上冰了一下。”虞连翘神思迷离。
“噢,是我,”那人说,“Sorry,不小心碰到你了。”
虞连翘微眯着眼,从指fèng间看到了正和自己说话的人。她慢慢放下手,脑袋已然清醒过来。
耳旁是机舱里特有的那种低低的轰响。她和她的老板厉家明,正在播音777的客机上,午后一点的航班。
“J,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她尽最大力气平复着qíng绪。
“就快到了。”厉家明淡淡回了她一句,便也闭上了眼。
搁在小桌板上的电脑已经进入关机程序,虞连翘看着暗掉的屏幕,知道他这一路都在看她做的那份行业研究报告。
她伸手替他合上电脑,半搭在身上的毯子随着动作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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