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为家属,在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分辨什么样的qíng况需要传呼急救,什么样的qíng况用不着,我们不是医生,不会断病,即使会,在没有jīng密仪器的住家环境里,任何一个权威医生都不能断定到底怎样的qíng况不用送急救也不会危及生命。黎先生他爸也是在送医以后才令qíng况缓和下来,在仪器的检测下才得到证实并无生命危险。
所以,白衣天使的埋怨在我们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谁还会顾及她究竟值了几个小时夜班?
医生和病人,到底隔了一道墙,难以跨越。
说是将心比心,又有几个做得到?
而在这样的qíng况下,比医生和病患家属之间的摩擦还要剧烈的,是那种一开口就能气死人的亲戚,比方说他三婶。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关键看什么时候自私,什么时候伪装自私。
有的时候,我们选择先让别人自私,舍弃自己的自私,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偷偷自私。
还有的时候,我们难以掩盖自私,先舍人为己,再想旁人的利益,甚至根本来不及想到别人的利益,冲入脑子的第一个念头,只有自己,于是自私当前。
他三婶就属于后者。
也许他三婶以为城里的亲戚和中南海有莫大的关系,只要一句话,万民竖起耳,只要一跺脚,城墙也要抖三抖。这样的亲戚会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重担放在你肩膀上,事先不会和你打招呼,即使打了招呼,也会说“我这不是在跟你说么”,好似在他们的价值观里,求人就能办成事,求亲戚就能发家致富,只有亲戚不答应的事,没有亲戚办不成的事。
亲戚是孙悟空,能通天,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如来佛祖,它处处遮天,所以只听说拜佛的,没听说拜猴的。
后来,我妈说:“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就和咱们老百姓求医的心理是一样的,都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撒手。撒手了,希望就没了,撒手了,就要悲痛yù生了。你看当初我被送去医院急救的时候,你和你爸不也急的拉着医生恳求么,这个时候,医生比菩萨灵光,就像在农村人眼里的城里人亲戚一样,那就是上头有人,日子不愁。”
眼下,他三婶也是一脸焦急。直到医生确保黎先生他爸并无大碍以后,她脸上的神qíng就像橡皮筋儿一样,灵活的松了下来,看得我心里也不禁一抖,凭着这细微的变化和本能的直觉意识到,她是要发难了。
我立刻上前握住他三婶的手,说:“三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回了家,我和黎鹏帮您解决,我们……”
三婶也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打断了我的话:“你不知道,这事啊只能你公公出面,别说你了,就是你婆婆出面,也不够份量。”
我不懂在三婶心里,什么样的份量叫有份量,我只知道,她报丧的壮举是最有份量的,可以将一个没有心脏病史的人气出了心脏病。
三婶让开我,走到黎先生他爸的另一边,搀扶着,凑到耳边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直,不会拐弯抹角的。我来城里一趟不容易,也不是非要挑在这个日子口打搅你们,实在是我爹的尸体等不了啊,他尸骨未寒,我这个当女儿的能过的安生这个年吗!”
三婶“孝”字当前,这个字大于天,什么理在它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黎先生他妈说:“咱们回去再说,等回了家,我给你想办法,大毛他爸……”
三婶抢白道:“不行啊嫂子,这事就得大哥做主,除了大哥,老黎家还有谁说话有这个份量啊?就老二夫妻俩那样,怎么会帮我的忙,我只能求大哥来了!”
黎鹏他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捂着心口,点点头。
他妈红了眼眶,握着三婶的手,说:“你放心,你家的事,我们会帮你的,不会看着你爹尸骨未寒的。咱们先回去,再说,行么?”
我看着这样的演变,已经不能言语了,手拼命拽着黎先生的袖子,把他往后拽,生怕已经走在崩溃边缘的他会冲上去揍那个女人一顿。
我把他拽到一边,小声说:“天大的事回家再说吧,别在这里说,别气着爸。”
黎先生的拳头松了下来,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我,抿着嘴,点点头。
他的眼眶也红了,心里定是窝了口怨气。
而我也预感到,这股怨气将会伴随我们一整年。
倒不是我迷信,只是中国人有中国人的传统信念和忌讳,正月里报丧,那就是后脊梁骨被人戳着触霉头,那是要倒霉一整年的,只能盼着来年的正月多添点彩头,洗尽上一年的霉运。
过了两天,他爸、他妈回了趟老家,带着三万块钱。
丧事是怎么办的,我不清楚,黎先生也不清楚。黎先生没有跟着回去的原因,是因为我爸这边的亲戚,也登门唱了一回大戏。
据说,我爸老家有个远房亲戚家的老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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