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只是偶尔打个盹,不一会儿也就醒了。看到陈澜回来,又捎带了那几样自己异常熟悉的吃食,她哪里不知道必定是儿子之前对儿媳提过,脸上自是笑意更盛,早就忘了宫中赏赐那一遭。陈澜遂其心意,也不想让陈滟的那番话坏了婆婆今日过节的兴致。然而,直到傍晚,宫中的赏赐方才姗姗来迟,这一回却不是往年的腊八粥,而是腊八酒。而前来颁赐的不是别人,正是酒醋局外厂的金太监。
所以,一应赏赐的礼节过后,见陈澜使了个借口支走了江氏,身边只余下了柳姑姑,他立时屏退了随从,随即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对着陈澜就是三四个响头。
“金公公你这是gān什么,快些起来!若是磕破了额头,你出去怎么对人解释?”
“若不是县主派了柳姑姑来,小的差点就铸成大错,这几个头是该当的!”话虽如此,金太监却再不敢把脑袋往地上的青砖上撞,又轻碰了两下就起了身,随即郑重其事又是一个大揖,“另外,这也是谢杨大人,若不是杨大人揭开了案子,夏公公指不定吃多少苦头,至于小的早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生吞活剥了。就拿今天的腊八节来说,本应是从昨夜就开始熬腊八粥的,谁想御膳房御酒房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夏公公从前因为觉得民间的腊八酒不错,早早酿了一批备着,否则今次就要闹大笑话了!”
原来,今日的腊八节赏赐迟迟未至,竟是因为宫中内监衙门至今仍是一团乱!如此看来,前头关进去的那三位太监,应当不日之内就能放出来。
明白了这一番缘由,陈澜最在意的却还是所谓的“杨大人揭开了案子”是怎么回事。然而,金太监对此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甚至他今日都尚未入宫,这些腊八酒都是酒醋局外厂早早准备的。据他所说,自从当日夏太监等人下狱到现在,他还一直都没进过宫,至于杨进周如何则更提供不了什么消息,只那揭盖子的消息却已经是早就传了开来。
“那百通车马行这一回是罪该万死了,有两个伙计禁不住拷问吐露说,这些火油是从城外秘密运进来的。就为着这个,且不说宫里窃案的事,只怕又不知道要掉多少脑袋。至于牵连其中的官员,加上那些拿着这家车马行gān股的人,又不知道要黜落多少。为着这个,杨大人已经被人说是招引事qíng的煞星了,甚至有人说他是天生的锦衣卫。”
送走了金太监,陈澜只觉得心里翻腾得厉害。
陈滟转述的是苏仪的醉话,如果说这位妹夫意外授官都察院原本就是有人授意,那么,所谓的杨进周正在宫中接受鞫问,可信度大约也就是三四成而已;而金太监至今尚未进过宫,刚刚那番话也是连猜测夹着道听途说,可里头的讯息乍一听未必是真,细细思量却让人心悸。
“皇帝这是要gān什么……打算把他彻底变成孤臣?”
蠕动嘴唇无声地质问了一句,陈澜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尽管新婚还不到两个月,但她已经渐渐看明白了自己的丈夫。他不是个很有权力yù望的人,办事认真与其说是天生的秉xing,还不如说是后天养成的习惯。她也并不求他再飞huáng腾达,但在这个难以独善其身的世上,唯有披荆斩棘这一条路可走。
既是宫中赏赐了御酒,这一日腊八节的晚饭上,陈澜自是就拿出来陪着婆婆江氏一起饮了。尽管她竭力谈笑风生,江氏也兴致不错,但婆媳俩不约而同地多饮了两杯,醺然之际,陈澜面色比平时更娇艳,而江氏更是眼神朦胧地抬头看了看那盏高高挂着的宫灯。
“这园子太大,全哥不回来还真是太冷清了。真希望你们俩以后能多添几个孩子,让这园子里笑声吵闹声更多些……”
晚饭后服侍了已经有些不胜酒力的江氏躺下,陈澜方才在丫头们的簇拥下回怡qíng馆。走在路上,一贯话多的芸儿就忍不住嘟囔道:“夫人,瞧老太太的样子,仿佛是很想抱上孙儿孙女,既如此,先头为什么又要给您那汤药方子?”
“傻丫头,老太太给汤药方子是疼爱媳妇。至于如今想要抱上孙儿孙女,这是老人家的常qíng。”云姑姑见陈澜仿佛有些怅惘,又仿佛没听见这话,便斜睨了芸儿一眼,“再说,如今咱们这儿的人口确实是太少太简单了,闲来的时候难免寂寞。”
“难道简单不好么?要是像在阳宁侯府那样左一位小姐右一位少爷,老爷夫人姨娘,林林总总一大堆人,成日里都要思量这个琢磨那个,常年下来多累,三夫人还不是……”芸儿不服气地撅起了嘴,可说到徐夫人,她立时知道自己错了,慌忙住了嘴。果然,才偷偷一抬头,她就看见陈澜冷冷地瞟了过来,慌忙低头垂手道,“夫人,奴婢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回头抄写十遍千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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