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高府,将就一下就是了。”我随处看了看,找了一处略觉得gān净的木凳上坐了下去。这没有什么大不了,谁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苦孩子?
我八岁被卖进高家,今年已经十岁了。
回村探望亲人是一向只有像高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才有的恩典,且还得是要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姐姐们才行。像我和茜糙这样资历浅薄的小丫头,也只有像这种极特殊的qíng况下才能出一趟门。
“可是我舍不得爹娘。”破旧木门上有一寸多长fèng隙,想不听见屋里的说话声都不行。琉璃姐姐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不时的传出来。
“……老太太把我送去做妾,我不得不从。可恨上面有流金、滴翠那几个古灵jīng怪的压着,后面有珊瑚、蜜蜡那些个丫头片子掣肘,我这些年想离老太太再近一步都不得,最后只落得这个下场。”
“我说姑奶奶,你也别哭哭啼啼的,小心被人间听见回去说你的不是。”一个声音尖利的女声突现响起,刮得人耳朵生疼。
“行了,你这个做嫂子的少说两句吧,没看见你妹妹难过吗?有这说嘴的功夫,还不如去把饭做了。”
“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我赶紧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的坐着,一个穿着松花色棉布裙子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她头发梳得光光的,发髻上cha着一枚喜鹊登枝的银簪子,看着分量不轻,我曾见琉璃姐姐戴过的。
她回头打量了我和茜糙一眼,那眼神很像买我的牙婆估量我身价的时候。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我比家里唯一一头用来下崽生钱的母猪要贵上许多。
待她走后,我又重新凑上去偷看。这一次,连茜糙都来了兴趣,也凑了上来。
“好孩子,你别怪你嫂子刻薄,这都是你哥哥给bī的。他整天游手好闲的把铺子撂在一边,要不是你嫂子撑着,咱们家早就散了。这些年你补贴给家里的钱不少,都是你哥哥不争气,一个钱没攒下来不说,倒欠了一屁股的债。如今你有了这个去处,也都是命呀。那人年岁虽大了些,好歹是个富户,家有良田千顷,铺面若gān,也算是咱们镇上有名的了。你一进门就开脸做妾,总比没名没分的好。”
只见琉璃姐姐一边哭一边说:“若只是这样还好。娘不知道,那人生得一脸麻子不说,家里还有个厉害老婆,这些年都没纳妾。要不是为了子嗣,也不会求到府里去,偏生那些个丫头里就挑中了我。我心知有人要害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人家老子娘在府里的谁舍得送女儿去那处?只我一个无依无靠的,连个替我出头说话的都没有,活该有此一劫。”
“说来都是娘无能,保不住你。”
屋内母子俩哭成一团,我没有再听下去。
茜糙揉了揉手里的帕子,觑了我一眼,小声道:“我听说琉璃姐姐得罪了二奶奶,没有胡乱配个小厮就不错了。碧水蒋家换个人还去不得呢。”
“姨娘难道就好当了吗?只要主母看不顺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琉璃姐姐生得这样好,只要再生个儿子,蒋家上下谁敢为难她?”茜糙不服气的道。
究竟还是年幼无知,我不愿和她计较。
“琉璃姐姐比咱们年岁大许多,难道见识还比咱们少吗?怎的她就不愿意呢?”
正巧琉璃姐姐眼睛红红的推门出来,茜糙只顾着盯着她手腕上的赤金镯子瞧,压根没有理会我的话。
我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人人都只能看到眼前的风光,就好比我出生的小山村,传说有人在山里寻到了灵芝,于是其他人也去找,但是最后能找到的却寥寥无几,更多的人最后葬身野shòu之口。不过每次只要有一个人成功了,之后便会有一大群人蜂拥而上,即便是飞蛾扑火的铤而走险也有人心甘qíng愿。
对我最好的祖父就是这样失踪的,再也没有回来。
等渐渐大了些,见得多了,我才知道,所谓丫鬟,其实只有几种结局而已。而这些结局,通常也都无法摆脱伺候人的命运。做富人的妾侍,虽仍旧是奴婢,但至少不缺吃穿,甚至还有人伺候。说不向往,那是假的。
临行前吃了一顿村里的饭食,我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看同来的茜糙和刘妈妈等人亦是如此。人果然不能娇惯,好日子过多了,就再也受不得苦了。见惯了不属于自己的繁华,多少人恨不能进去切身体会一遭,又有几个能抗拒得了这样的诱惑呢?
琉璃姐姐走后,冬梅姐姐顶上了这个空,并且承袭了琉璃这个名字。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我无端的想起了琉璃姐姐的眼泪,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的今日,会是我的明天吗?
“林妈妈好。”
我放下手中花锄,和其他人一样向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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