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握住他双手,一语不发,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三年未见,慕容复身量长高了,肤色被日头煅得微黑,眼睛里装着边关澄冽的风霜和旷远的天空。
他心神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客堂内转出一位身材矮胖的老者,拖长声音,慢悠悠笑道:“帮主姗姗来迟,倒害得将军等了好一阵,又害得将军陪老头子扯了半天的家常。待会儿该先罚酒三杯。”
“罚!该罚!”乔峰闻言大笑。
“奚长老武艺高强,德高望重。今日有幸聆听教诲,我却怪乔兄不曾来得再晚些。”慕容复微笑。
奚长老爽朗一笑,向着他二人道:“丐帮虽然穷酸,却没有在院内待客的道理。西屋已置下薄酒,请帮主速陪将军进屋相谈罢。”说着抬腿便引他们入去。
走到门口,忽想起一事,唤过一名弟子,吩咐他去量二升黑豆喂马。看那弟子去了,转身向慕容复一揖,问道:“不知将军今夜还待回营住宿吗?霜重露寒,马滑难行。倒不如在这里将就一晚罢。”
“三年不见,今夜好容易脱身前来相聚,自然是要与乔兄连榻夜话的。少不得于贵帮叨扰一晚。”慕容复笑道。
待于室内坐定,银灯高照,二人却一时相对无言。
终于见面,二人俱心潮澎湃,实在分别了太久。太多想说的话在心头涌动,中间隔着那么多的人和事,一时竟不知从何谈起。
远远的,隐隐有嬉笑欢呼声随风传来,混杂着烟火爆竹的鸣响,愈衬得一室俱静,惟有地下火盆烧得旺盛,偶尔发出“毕剥”轻响。
“信之可好?” 对坐饮了两杯,乔峰终于打破寂静,问了这么一句。
“他这般命大福大,能在阎王爷手里走一遭又回来的人,岂能不好。倒是边陲的黄羊狍子日子过得不太好。” 慕容复瞧着他微笑。
乔峰感叹:“当年辗转收到你来信,道信之自乱军丛中平安回返,实在是头一等天大的喜讯。他与芸娘完婚,又喜得贵子,那自然是第二等天大的喜讯,只可惜兄弟俗务缠身,次次辗转收到来信,都堪堪错过了,未能前往道贺。”
慕容复微微一笑:“郭家大公子已经满地跑了,我打马都追不上他。前日听闻,芸娘又有了身孕。再过个半年,眼看信之又要当爹了。满月酒只怕乔兄还有机会。”
乔峰喜道:“却不曾听说这好消息。义不容辞,即时定当亲身前去,喝他一杯酒水。”
“前年五月,乔兄继任帮主之位这等大事,却也被我给错过了。” 慕容复笑道。
乔峰闻言一叹:“边关战事频传,你枕戈待旦,哪里抽得出身来。听闻大前年永乐城一战,极尽惨烈。若无你与信之拼死驰援,只怕这一战毫无胜算。”
“主持修筑永乐城的乃是徐禧。他倒是个忠心向主的,只可惜做了一辈子的文官,好高骛远,狂谋轻敌,哪里懂行军打仗的道理。偏生他还不合得罪了老种经略。”慕容复蹙起眉心,手指轻轻抚摸酒杯,徐徐说与他道:“当日夏兵倾国而至,将永乐城团团围住,又断了城中水源,徐禧束手无策。官家令种谔驰援,不料种经略托辞兵力不够,不肯发兵。徐禧不得已向刘钤辖求援,这才派了信之与我带兵前去。我与信之星夜兼程,赶到城下之时,城中已断水四日。”
想起那日入城所见的惨状,慕容复露出不忍神色,长叹一声,一摇头,举杯仰头饮尽,不愿再说下去。
这一场恶战,不过被他这么几句轻描淡写道来。乔峰是上过战场的人,听来却深知其中惊心动魄之处。
他沉默一会儿,提起酒壶斟酒,岔开话头道:“刘钤辖可好?”
“钤辖身体强健。”慕容复定一定神,微笑道:“说出来不怕乔兄笑话。这两年跟着他,建复堡砦、养马练兵、募兵屯田这等差事,倒是干了不少。前日钤辖还动问起乔兄近况。放走了这一员猛将,我看他今日还似心有戚戚的模样。”
“钤辖身边有你在,我便放心了。”乔峰闻言哂笑,一仰脖自干了一杯。“我这等既不能令,又不受令的,还是待在江湖中自在。”
慕容复闻言一抬头,笑道:“适才乔兄未至时,有幸跟奚长老谈了两句。听闻当年乔兄于泰山大会力克九敌,救丐帮于水火之间,以此大功继任帮主,将一个数万人的大帮经营得风生水起,上下莫不敬爱服从。再者,我虽戎边西夏,亦时时听人言起:自澶渊之盟,我大宋与辽国虽兵事不起,但边关时时仍有异动。此等纷争,若由朝廷出面干预反而尴尬。倒是仗着丐帮之威,从中斡旋,近年来有惊无险,解决了几桩大事。却不知乔兄的‘不能令’三字是从何说起?”
他说话时,一点戏谑的笑意自眼角眉梢而起,慢慢地弥漫开去,自眼中一直蔓延到唇角。乔峰瞧在眼里,只觉得胸膛里一颗心倏忽间跳空了一拍。
他心忖是酒劲上涌,遂也不以为意,将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道:“男子汉大丈夫,尽忠为国,分内之事。只可惜你我一个镇守边关,一个在江湖打滚,倒是离多聚少的时候为多。”
慕容复饮尽杯中酒,翻手照过杯底放下,抬手虚覆杯口,轻轻摇头,示意不必再添,闻言却道:“只怕不出今年,官家便要将我调离边关了。即时回了东京,与兄时时相聚,倒也不是难事。”
乔峰一怔:”此话怎讲?”
“你道今日传唤我入宫前去的人是谁?却不是官家,乃是当朝高太后。” 慕容复扶起筷子,伸筷至盘中夹菜,神色逐渐凝重:“听闻前日官家中风病倒,口不能言。宫廷内起了一番争斗,匆匆扶立了储君。小皇子年纪尚轻,待官家撒手一去,垂帘听政的必然是太后了。官家主战,待西夏态度一向强硬。待他驾崩,太后主和,朝中人事变动,必然要起一番血雨腥风。到那时候,西夏战局,势必生变。”
“太后今日传你前去,却为何事?” 乔峰问,同时已隐约猜知答案。
心知所谈事态极为机密,他们都刻意压低声音。
慕容复眉心微蹙:“乔兄有所不知。朝中向来讲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这几年刘钤辖对西夏屡立奇功,边关已有“刘家军”之名,功高震主,招致了诸多猜忌。钤辖与我这几年并肩征战,情同父子。今日太后召见,赐了一匹御马,听那意思,欲将我召回京中殿前。明面上是升擢,却是明升暗降,也是要借我制掣于刘钤辖之意。”
乔峰闻言,“腾”地立起,于室内来回踱了几步,抬手于桌案上重重一拍,森然道:“好一个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慕容复却反过来温然劝道:“乔兄不必动怒。我这两年辗转边关,一事无成,倒荒废了家业,正好得空打点一二。包三哥邓大哥俱是有家眷之人,抛妻弃子,陪小弟奔走边陲,风餐露宿。我对几位哥哥亦有歉疚。若有机会能令他们亲近家人,享几年天伦之乐,倒也不是坏事。”
乔峰不语,思忖着来回兜转了两圈,站定了,正待开口,一抬头,却望见窗外宣德门前那根高耸入云的立木之上已然悬起了两盏绿灯。待第三盏绿灯升起之时,灯市便该结束了。
慕容复顺着他目光瞧去,微笑道:“三更已过。”
他们一时都沉默下去,望着那第三盏灯沿着高高的木杆,缓缓地一路扶摇直上。它升至杆顶的一刻,整个光明灿烂的东京城,便如它被点亮那一瞬间一般,于刹那间重归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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