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不了口。”蒋璐脸上写满沧桑,遍布岁月的痕迹,“这叫我怎么开口呢?我背叛了齐岩松和你爸爸好上了。”不过就是踏错了一步,此后步步皆错。
“我的确恨你。”齐莠说,“不过我也没资格恨你。”他是良辉的儿子,是蒋璐出轨生下的孩子,他或许可以怨但没资格说恨。
蒋璐的手轻轻抖着,“我知道,我欠你哥哥的更多。但是他总是一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和他爸爸一样,我就以为……”
“这不是你那么对待他的理由。”齐莠听到自己吐露出的话语分外冰冷,裹着一层霜,猜测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也很冷硬。
“是啊。”蒋璐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忽然抬起头,“齐莠,我之前跟你说过,你爸爸他不爱我……”她看向齐莠,语气轻飘却笃定,“但是他爱你。”
齐莠知道。那个软弱好说话的男人,从来都是他一有事一个电话随叫随到,帮他瞒下打架的事,和蒋璐结婚之后更是偷偷塞给他零花钱,脸上堆满讨好的笑,什么事都迁就着他,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
那是个很好的叔叔。
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是为了你才和我结婚的,他想认你这个儿子,大概做梦都想你叫他一声爸。”蒋璐抹掉两颊的泪,“你不原谅我们没关系,但是你爸他的确……他就指望着你这个儿子了。”
齐莠摇摇头,断然拒绝道,“不。”他的气息不太稳,“我不会管他叫爸……永远都……”
“他不敢联系你。”蒋璐对齐莠的回答不意外,“他怕见到你,怕你对他说‘不’。明明之前那么迫切想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退却了。”
“他一直是个懦夫。当初是,现在也是。我怎么就瞎了眼和他好了呢?”她问自己,那些过往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她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齐莠从那片刻的恍惚中抽离出来,面对母亲,犹豫一下问:“那你和……齐管竹的父亲呢,你们之间又是为什么?”
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那些绚烂的五彩缤纷的往事铺展在眼前。蒋璐以前从不说,现在却想多说几句,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不说就没人会听了。
她没有特意点到那人的名字,头颅半扬着,像在回忆,过了几秒开始讲:“当初我为了跟他在一起和家里断了联系,住在只有一室的小平房,日子挺苦的也都熬过来了,后来有了齐管竹就更想要把孩子好好养大。”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眼睑凄凄地垂下,“他一心想着事业,想让我们娘俩过得好,什么都给足了,要什么有什么,衣服、配饰、名牌,随我喜欢干什么都可以。”
她看向齐莠,好像又是那个温柔的母亲,“齐莠,妈那时候二十几岁,为了爱情而结婚。”她满怀憧憬的和齐岩松结婚,认为这个男人可以带给她幸福,回馈给她的却不是爱情,是一个个漆黑的夜里没有尽头的等待。齐岩松冷漠的脸,漫不经心的态度都令她心惊胆战。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心里始终住着一个自由烂漫的女孩,她不愿被束缚在牢笼里,不愿多等一等,不愿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不愿做美丽易碎的花瓶。
——可她就是啊。
“大概就是不甘寂寞吧。”蒋璐自暴自弃地讲,不再在乎自己在儿子眼里是怎样一个形象,反正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我后来和良辉有了一些接触。”
出轨之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她甚至期待自己哪一天出门遇到一场意外死在朗朗晴空下,死在不断奔往自由的路上。可她担惊受怕了那么久,最后男人知道真相——她永远忘不了那张脸,冷漠淡然的目光划过她的身上。她心中的花朵枯萎了,叶子干缩在一块,连同爱情一起埋葬。
齐岩松轻易就原谅了她,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生下来。
“我爱过他。”蒋璐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那么深,几缕发丝悬在脸颊两侧,“却不敢确定他爱不爱我。”她闭上眼睛,“齐莠,这就是全部了。”
“那你有问过他吗?”齐莠问,他不明白,“你有明确得到他不爱你的回答吗?”
为什么不肯等一等呢,为什么要犯错?
蒋璐露出讶异的神情,回过头看自己的儿子,笑容像哭一样难看,眼泪就悬在眼眶里,“齐莠,你不懂,大人的世界不是什么都可以直说的。”
真相和爱都要被裹挟在谎言和假象里,要被不断试探、包容再试探,要等感情消耗殆尽,爱意不再是爱意,什么都四散在风里,人们才会空虚地松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长大,成熟世故是必然。
没人会把自己所有的想法摊开给别人看,人们害怕鲜血淋漓的受伤。
没人会像齐莠一样,跌倒再爬起,横冲直撞,永远对真相执着,永远一双澄澈的眼,永远是稚气鲁莽的少年义无反顾相信着。
“我做了错事理应受到惩罚,齐岩松没惩罚我,你哥哥也没有。”蒋璐继续说,“我于是终日惶恐着,等着刀落下来的那一天,然后就在前不久,我看到你们兄弟俩在一块。”她浑身发着抖,眼泪簌簌落下,“我当时就想,惩罚终于来了,我要为自己曾经做的错事赔上命,但是这件事不应该牵扯到你们,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啊,齐莠,妈妈真的没办法接受,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我一直管你很严,我怕你和你哥哥一样看都不看妈妈一眼,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逃,可是不抓着你,妈妈也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了。”蒋璐抬起眼睛,用那双慈爱的残忍的眼看齐莠,“我第一次打你,当时我让你别告诉你哥哥别惹他不开心,我那么说是知道他最护着你,他为了你可以把我出轨的事都瞒下来……我害怕他啊,我害怕自己的儿子!”
齐莠感觉自己浸在冷水里,躺在冰冷的雪天,四肢凉到发烫。他没有控制住自己,“……你究竟爱不爱哥哥呢?”
这应该是齐莠第二次问蒋璐这个问题了。
他本不期待回答。
可是蒋璐忽然怔愣了,眼睛里淌出泪,呆呆地,“你哥哥……是我的第一个孩子。”齐管竹是她和齐岩松的骨肉。“他那时候才多大呢,听说自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就坐到地上大哭,问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要他了……”女人终于忍不住将落泪的眼掩在双手之下,嚎啕大哭起来,“他才那么大一点,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能不爱他,我爱他啊,可是我做错事了,我要怎么面对他?!我有什么资格做他母亲啊!”
那些真相和爱都要被埋在谎言底下,要排在自我后面,它们最终会随风四散于空中——
什么都不剩下。
齐莠看向窗外湛蓝的天,远处葱绿的山峦,母亲的哭声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他的心绪却飘到很远之外。
作者有话说:不同视角下就是不同的故事。任何解读都有意义,文里所能呈现的仅是一小部分,大家所看到所联想到的才是最有意义最重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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