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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惟站了片刻,骇然地去看乐意,又去看乐然。乐意因他鼓动李澜又胁逼自己,并不看他,反而乐然面上现出几分尴尬来。他向孟惟小声解释:“六殿下自幼同陛下亲近的……亲近得很。”

孟惟幼失怙恃,但他记性好,仍旧记得父亲在世时候的样子,决计没有听过这样的亲近父子。

对皇帝和楚王过分而偏颇的亲近,宫中是早有过闲话的,被皇帝辣手打灭了而已。

孟惟如今已信了七分。——他终于明白,李澜说杀李沦当太子是为了能同父皇一起,竟也是真话。

过分年轻的翰林学士用力地抚了抚额角,他尚未习惯重臣的身份,打心底里觉得皇帝喜欢谁太子又要同谁相好,他一届小臣委实管不着。

但自家的性命实在要紧,他不可能撒手不顾。

如今宫中惊变,朝堂上却死水一般,绝不是群臣以此为常。肯定会有人心思变,何况谢别如今被不明不白地软禁在宫里,有脑子的都会知道就中不寻常。

李言的刻薄寡恩对妻儿尚未少宽,遑论其他。无论对臣子还是对那凤毛麟角的几个藩王都是一视同仁的,只怕昨日就已经有书信去了几处藩王封地,过几日有那浅薄鲁莽的,就该上书请旨朝贡了。

孟惟呼出一口气来,想,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还需先将这个使性子不要做太子了的太子安抚下才是正事。

他俯身捉住了没得到李澜爱抚,正要往殿外跑的琼,走到龙床边,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天子。

李言看他一眼,并不伸手来接,孟惟便将兔子放在龙床上,李言才探身将之抱回怀里,仍旧蜷回床榻深处。

孟惟正措辞要怎么把李澜从皇帝榻边骗走,忽然听李言开口叫了声:“子念……”

孟惟想了一半的说辞都被惊了回去,李言抬起眼看着他,不太确定地说:“你是……子念呢……你去叫子念来……”

李澜擦了擦眼泪,转头对乐然道:“父皇要见谢丞相,你还不快去——”

孟惟急切间顾不得礼数,一把按住他的肩阻道:“殿下不可!”

李澜不耐烦极了,抬手再度打开他:“父皇要见,岂有不可!”

孟惟自觉失仪,收回了手,却干脆掐住了李澜的命门:“那殿下还想不想同陛下在一道?”

殿内一下子就静下来,乐意和乐然的眼睛一个瞪得比一个大,李言被这安静吓到了,把兔子又抱得紧了些,怯怯地不敢再言语。

李澜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眶犹自红着,紧抿薄唇,便格外显出几分厉色来,大有谁敢不让他同他父皇在一道,他就要杀人的意思。

孟惟并不心惊,只是叹了口气,坐实了剩下那三分相信。他是读圣贤书仕进的,但少年时便长在梵刹,写多了清净经文,虽未曾蒙授慧根,也学得几分心若冰清天塌不惊来。伦常和业报他都并不在意,倒是诚心实意地觉得李澜情路怕是艰难,至于自己和师相那里,更是一时怠懒去想。

年轻的翰林学士对失心疯的天子尚存有一丝警惕,请了太子移步到偏殿,才恳切地劝谏道:“太子殿下不该存有不做太子的念头,更不该因为哀恸难当便不肯视事问政。”

“为什么?”李澜听了就不高兴,沉着脸冷声冷气地问:“要是现在是谢丞相认不得你,你难道有心思去看奏疏不成?”

“回殿下的话,臣会。”孟惟站得笔直,仪态端正,面上也没有甚么波动:“否则待师相醒转,臣要拿甚么再挽留师相?”

李澜一下子便愣住了。

“殿下虽然是陛下仅剩的嗣子,但若殿下不能掌握朝局,积累声望,叫天下人皆以为太子殿下圣明天成,则不仅群臣难安,四藩就不会心动吗?”他诚恳地看向李澜,谆谆劝道:“就算群臣藩镇皆无异动,陛下醒来,会容忍自己有一个这样无用的太子么?到时候殿下不得人心,谁又会为殿下说情?臣死不惧,但殿下倘若见弃于陛下,比死如何?”

看见李澜神情数变,俨然触动极深,孟惟便又为他画出另一幅图景来:“而若是殿下能压服群臣,清明政局,将军国大政牢牢握在手里。那待到陛下醒来,便是仍不能理解殿下的苦心……他又能如何?”

“他……又能如何?”李澜喃喃地复述了一遍,咬了咬唇,道:“是啊,到时候就是父皇生气了,也不能赶澜儿回重华宫了。”

他抬起手用衣袖重重地擦了擦眼睛,问孟惟:“孤应该做什么,才会像一个好太子?”

第九十七章

“孤应该做什么,才会像一个好太子?”

孟惟过分紧绷挺直的腰背在听了这句之后终于稍稍松下了些,他微微欠身道:“太子为国之储君,是天子之后继承大统的人。殿下如今既然已经监国,便更应该做人君该做的事,问政视事是最要紧的。如今四海升平,八方息兵,军务上没什么要紧的;至于祭祀,今年不是郊祭之年,何况不过是暮春的时气。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些都不迫切,只要每日决断些政务,殿下想必是可以轻松学好的。”

“问政视事要如何学?”李澜眨了眨眼睛,道:“孤常给父皇念奏折,但只识得字,上面说了什么,孤不懂。”

孟惟苦中作乐地想,识得字就是极好的。转念又思及乐然私下同他说,李澜一笔字和他父皇写得一模一样,越发欣慰起来。于是十分温和地说:“殿下只要识得字,臣等自会教会殿下那都是什么意思,臣观殿下天资聪慧,颇有些过目不忘的能力,这臣是不担心的。至于如何那些政事要处置,臣也不过是登科三年的新进,这还要着落到师相身上。”

李澜闻言便将眉一蹙:“谢丞相?孤方才还要问你呢,为什么父皇要见谢丞相,你竟不肯?现在倒又要孤去找谢丞相了。”

孟惟抿了抿唇,拱手道:“殿下容禀,师相同陛下君臣情深,此其一也;师相为相近二十载,权势煊赫,又深得陛下信重,此其二也;最要紧的便是,从矫诏杀李沦到殿下自立,师相都是……何况陛下现在病成这般。”

“一个臣子,这样大的脾气,父皇也是太宠他了!”李澜把眉一挑,哼声道:“他已经向孤行过礼称过臣,真的下狱问罪,他也是那个……那个……附逆的!哪里轮到他向孤耍脾气。”

孟惟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时候,李澜已经扬声叫了人:“乐然,乐然,你进来。”

乐然是早侯在外头的,正对小孟学士的口才五体投地,闻召匆忙进来,就听李澜气呼呼地说:“孤知道小孟学士的意思,谢丞相做了这么多年丞相,朝臣们都听他的,让他见到了父皇,说不定就有什么变数。孤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这么把他放在宫里,也要提防些的,乐然,你去给孤找个锁人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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