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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杜以泽虽然做过不少坑蒙拐骗的事,可现下人家拿自己的命去换了他的小命——这债可他娘的欠大了。

李明宇又气又无奈又愧疚。这傻`逼怎么这么喜欢往子弹上撞?看来他脑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好使。;他又想,要是杜以泽能挨过这遭,他就金盆洗手,给杜以泽当田螺去,给他跑腿、做饭、洗衣服、端茶送水,干啥都行,只要他能活过来。

他握着杜以泽冰凉的手背自言自语道,“不亏,反正我也不想做大哥了。”

他做好了接受命运审判的准备,却没想到审判来得如此之快。

火车行驶了一夜,或者更久,久到李明宇甚至觉得它开了三天三夜,不过还未行驶到目的地,火车就被逼停了。强行制动的后果就是他几乎往前翻了个滚,但他不忘扶住杜以泽,生怕他一齐摔倒。

明明车轮已经停止滚动,李明宇背靠着的车厢却在微微震动,他甚至以为附近有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紧接着,他听到开关车厢门锁的金属碰撞声,那一刻他顿时觉得头顶上悬上了把银光闪闪的铡刀,随时可能掉落。

是王家宇吗?

细碎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对方的速度非常快。伴随着一道刺耳的“吱呀”声,温和的太阳光线顿时化身成滚烫的火舌,迅速袭向李明宇的双眼,他来不及思索,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从车厢的角落里猛冲出去。可惜他扑了空,直接从车厢里摔出。他睁不开眼,只听得周围有人在说“找到了”,于是连滚带爬地朝声源扑去,试图阻止他们带走杜以泽。

这是他们当初跳上火车的大平原,枯黄的杂草被螺旋桨所带起的旋风折弯了腰。恍惚间李明宇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隐约看到杜以泽被人抬上担架,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白点。

他刚从地上爬起就被人一脚踹在膝窝,踉跄着跪倒在地,但他却一声不吭,咬着牙再度爬起,一副螳臂当车的姿态,只不过还未直起腰杆,便被人一榔头敲在了后脑勺上。

天已明了,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直升机缓缓升起,螺旋桨高频转动着,声响如同雷鸣。昏迷之中的李明宇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被载回了家乡。

都说流浪的人总是时刻被乡愁缠绕,李明宇却不,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可能是他把他妈的房子卖了以后,中介要求他去签字的那天。

贫穷、饥饿、与无穷无尽的白眼,要让他从那乱七八糟的世道里找出一丁点值得歌颂的东西,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掉漆的砖,灰色的防尘布,楼道公用厨房里藏污纳垢的灶台角……

还有折腿的镜框,漆黑破碎的小块蜂窝煤……

还有李奶奶,她站在砧板前,右手抓了把面粉,零零落落的从她的指缝中落了些在地上,雪花一样绵密。

李明宇惊出一身冷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这不是他家。

房内装饰古朴,墙角点着几支棕色的香,橙色的火光若隐若现,往上窜出妖娆两条细烟。李明宇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跳下床推开门一看——

原来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大院落,两旁种着花草树木,中间修了座小桥,桥上的石雕形态各异,花团般艳丽的锦鲤在铺满鹅卵石的清澈河道里畅游。春天来了,空气潮湿,泥土芬芳,天上飘着雪花。这里的雪不比小枪城的雪来得野蛮,不像刀片一般凶狠,它们轻轻柔柔地搭在抽条的柳枝上,一抚就化为水珠。

李明宇再怎么迟钝也该意识到这里不是监狱。这更像是他想象之中专门给有钱老头子居住的地方,干净、宽敞,唯独沿人工河道旁站着几名身材魁梧的男人,军人一般训练有素,面无表情,腰间统一别着枪套,像是随时准备出征。

院落中央坐着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他背对着李明宇靠在躺椅上,膝盖上铺了条毯子,似睡非睡,心情似乎也并未被这些格格不入的守卫所打扰。他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轻瞥,一眼便看穿李明宇内心所想,还未等他开口便漫不经心道地答:

“子弹停在了心包膜——悬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里炸开的一道霹雳,直直砸在李明宇头上,他身形一晃,扶住墙,双膝打颤。虽然杜以泽没被王家宇抓住,可眼前这人又是谁?他娘的,怎么就是逃不出去?

男人从躺椅里坐起身,慢条斯理地叠好膝盖上的毯子,起身朝李明宇走来。直到这时,李明宇才发现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棉布衫。棉布衫熨贴整齐,一点褶皱没有。

李明宇只觉嗓子眼艰涩无比,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他的瞳孔紧缩,皴裂的嘴唇微颤,久久过后终于开口唤了一声,“……林老板?”

男人听到这称呼笑了下,“看来我还没有太老。”

林老板,全名林生严,李明宇不知道他曾有个人尽皆知的绰号——丑猫。

第62章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林生严的脸上留下过多痕迹,他的记忆力还好使,稍微查了查就想起来李明宇是跟在杜以泽身边要馄饨吃的小孩。

此时两人坐在会客大厅里,林生严命人沏茶,自个儿找个了有靠背和软垫的椅子坐下。李明宇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地,看来他刚上火车时发出的信息就是发给林生严的求救信号。虽说林生严以前就对杜以泽好,但在李明宇眼中,那顶多只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和关怀,他虽不知道他们俩的交情竟会如此深厚,但他知道光靠卖馄饨是万万不会有钱到能够开着直升飞机随叫随到。

然而在林生严眼中,他与杜以泽不过是互惠互助。

虽说林生严并不是个非常记仇的人,但当他抱着拉杜以泽入伙的心态朝他伸出援手时,还是未曾料到杜以泽会咬他一口——不仅丢了小弟,还上了报纸,可弄出不少声响。自那以后,杜以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人间蒸发。林生严也到了最忙碌的时候——吃猫鼠大势已去,王家宇升职加薪,就在他几乎完全忘记这个人时,刚“毕业”的杜以泽竟然再度赤手空拳地来到他的地盘找他。

杜以泽没有人脉,但他拿出了分量十足的诚意——他不要钱,他只需要一个良好的起点。“榜单”新手所能得到的注意力总是十分有限。他需要林生严的资源、关系、引荐,他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声。

当时林生严身边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武装人手,他当着杜以泽的面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出来——不是什么昂贵的高级红酒,不过是他喜欢的普通品牌。

杜以泽认出了这个牌子。林生严曾给他敬过同一杯酒,香甜的酒浆装在晶莹剔透的红酒杯里,悠悠晃荡,只不过他当时没有接,他不敢接,也不能接,他正急着赶回基地开会。

林生严没有说话,杜以泽已经了然于心。

那晚之后,杜以泽便不太喜欢喝酒,哪怕跟李明宇呆在一起,顶多也只是小酌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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