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自顾自地靠过去,嘴里嚷着:“哎呀,我肩膀疼,都流血了。”王元之下意识想察看他的伤势,手上力道卸了几分,伞就被薛明拿走了。
薛明得意地转了一圈伞说:“元之,元之,我不计较你丢了我一个人逃命,你带我一起走就好了。”伞面上水花哗啦一圈散开。
王元之心里气急了,他哪里是要去逃命?现在带着个薛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找鬼兄。
“元之,元之,你慢点,你慢点。”薛明扯扯王元之的袖子说,“元之,你看我们都一起逃命了,算不算好友”
王元之没有犹豫地回答:“当然不算啊。”
薛明停了步子,侧过身子看向王元之,他半边肩膀不知什么时候被雨水浸湿,衣服被染成浅粉色,他按住王元之肩头说:“元之,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听完以后,我们当朋友,好吗?”
☆、第 3 章
这个故事很长,有一个人的半生那么长。
初入长安的矜傲小才子遇见了冒冒失失的小少爷。
小才子得了探花郎,小少爷得了状元郎。输了小少爷一头的小才子不服气,跟小少爷比试了一场,最后两人结为莫逆之交。
小才子脾气傲,在官场这种地方碰了不少壁,但架不住学问高,左迁右升好几回。小少爷每次都去送他,他背都不弯一下,小少爷问他的时候,只说:为百姓,虽九死犹未悔。
王元之说:“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你该去重新涂药了。“
薛明紧紧按住王元之笑说:“故事连一半都还没听到,怎么就不喜欢了?“
有一天,小才子喝了几倍酒以后就哭了,他跟小少爷说:辞官去,临溪筑草屋,从此归隐山林。可酒醒以后,小才子一句话也不提,小少爷提了几次也当没听见,茅屋竹舍终究是不可求的梦。
后来啊,小才子成了大人,变了心性,和别人合谋,害死了小少爷。区区几字,如含千金之力,一下压在王元之心头。
薛明感叹:“人啊人,活了几十年,会忘记自己几十年前说过的话吗?”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元之一眼。
王元之怔怔站在原地,脑袋发涨,他说:“那个小才子是我吗?“
“元之,你为什么会觉得小才子是你呢?“
王元之因为头疼,眉头紧皱,纷纷杂杂的记忆涌入脑海,把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一点点补全。两颊滚下热泪,他哭着说:“薛明,我对不起你,我怎么能生出可以入轮回的妄念。”他眼睛一偏,突然看见侧后方凶神恶煞的鬼差袭来,镰刀发出破空响声,划破连绵成一片的雨幕,气势逼人。千钧一发之刻,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住薛明往后一扔,挺身挡上去,鬼差的镰刀收不住,从他肩头开始往下划开胸腔,鲜血四溅。
鬼差另一只手提着的灯笼突然熄了,大骂一声:“不好,活人!”趁这个空隙,薛明一把捞起王元之就跑。王元之觉得自己的心肺都露出来了,被雨冲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是不是能洗去尘灰又变得干干净净。
雨很大,雨滴浇在身上,仿佛浸在湖水里一样。
春和日丽,暖风温煦。
萦绕鼻端的茶香里缠着的是怎么也散不去的从心头泛上来的苦味,蘸了墨的笔悬在空中,迟迟不落笔,墨滴晕染了白纸。
长亭一端,靠着湖面那边,突然现了一个今生都以为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他侧对他,嘴角勾笑,似真似假的幻象,迷迷蒙蒙如水中月、镜中花,似乎风一动,这单薄的人影就会散成柳絮纷飞。
幻象朝他抬了手,张嘴喊:“元之,过来。”
他一直觉得,薛明不属于朝堂,他该是放浪形骸,快意江湖的人,大声笑,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精雕细刻的瓷杯盛不下他的酒,金碧辉煌的天子堂装不了他的心。
他们虽为莫逆之交,却从未志同道合。
王元之放了笔,一步一步向人影靠近,痴痴念道:“薛明,薛明,你不恨我吗?”
扑通一声是落水的声音,远远近近传来一声一声“王大人”的呼喊。
去时水洗尘,可得明镜心?
薛明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他把王元之抱在怀里,用手堵住王元之的伤口,血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挡也挡不住。他先前就注意到鬼差的动静,半夜出门就是想引走鬼差,把他绕晕拖一会儿时间,本来回来就想除掉王元之,等鬼差来了就拉着王元之跟他一起下地狱,没想到自己没舍得下手。
他真的想听,想知道,王元之会讲什么?祈求原谅,抑或一言不发。
王元之依旧在混沌中挣扎,这半片残魂竭力要承受全部的记忆,无论是喜还是悲。
夜深露重,王元之屋里依旧亮着灯,他的学生和几个同派的官僚叽叽喳喳讨论不休。今朝圣上危矣,太子人选却始终还未确定,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攀在权力顶峰的人都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人陆陆续续散了,王元之心中的愁却节节攀升,缠着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
“大人不可啊。”
“大人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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