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少年只是支楞着眼狠狠瞪他,既不上前来叫骂,也不干脆转身离去,众人开工他才到来,收工之前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几天下来杜舞雩天天沐浴在宛如实质般的目光里,手手脚脚都尴尬得不知如何安放。好不容易捱到房子彻底落成的那一天,他顾不得与旁人一起庆祝,手中榔头一丢,脚踏轻功窜出人群,一把按住了那转身欲走的少年的肩膀,脱力道:
“这位朋友请留步!”
少年浑身一颤,肩膀抖得像只受惊的鸟,让杜舞雩怀疑下一秒他就要变成一只吓僵的麻雀。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不仅没有逃跑,还咬着牙转过身来,一把打掉了杜舞雩放在他肩上的手,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杜舞雩摸着自己通红的手背,突然委屈:“这位朋友,在下初来乍到,应该不曾得罪过你……”
“呸!”少年红着眼睛啐道,“得罪过!”
杜舞雩:“???”
杜舞雩:“敢问何时?”
“你自己想!”
“……”
少年现在不仅肩膀抖,全身都抖了起来,明明指着杜舞雩的鼻子骂人是他,但看起来被欺负到下一秒就要哭鼻子的也是他。他抖着嘴唇,红着眼眶,眼泪打着旋儿转个不停,恶声恶气地骂道:
“怎么连这儿你都能找到?!阴……阴魂不散!主人……主人他已经……!”
说到这,他好像被狠狠地戳中了伤心事,眼泪终于像冲垮了堤坝的洪水,“哗”地流了下来。
杜舞雩:???
好好说话你别哭啊……
虽然一头雾水,但他好歹还是抓住了少年话中的关键词:“‘主人’?你的主人是什么人?”
少年抽噎着,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脸,毫无震慑力地翻了一个白眼,咬牙切齿道:
“‘地擘’!”
杜舞雩如遭雷劈。
少年:“弁袭君!”
杜舞雩如遭火焚。
少年用力跺脚:“你真是阴魂不散!”
杜舞雩失魂落魄……
少年词穷了,只得又瞪了最后一眼,抹着眼泪转身跑走。
杜舞雩……杜舞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被羽驳踢过,否则怎么可能被自己早已知晓的事实打击到头脑空白?
那真的是弁袭君……
那个穿着简单布衣,随便垂落着长发,眼中安安静静落着白雪的人,确实是逆海崇帆曾经的圣裁者——地擘弁袭君……他本来早就知道的!
已经打过照面了,已经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过了,为何被其他人当面说明还是觉得惊诧万分?
杜舞雩站在风里,突然觉得初夏的风冷得有些刺骨。
初夏不仅风冷,夜色也冷。
当一切热闹散去,夜幕降临,一个人弯着腰在屋里点灯的杜舞雩心中更是冷上加冷。
一时兴起办置的屋子,狭小却空荡,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他自己投射在墙上晃荡不已的影子。杜舞雩坐在一点如豆灯火前,黯然出神。
弁袭君在这里。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他还活着,真好……
那天晚上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做了一个梦,梦到在幽静得只剩滴水声的岩洞里,有人缓步而来。那脚步一声一声,走得极缓慢,犹犹豫豫地像是踏在人的心上。
那个人靠近、停下、靠近、停下……走走停停了许久,但还是离他好远好远。于是他站定下来,隔着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向他缓缓展露一个微笑。只是那笑容太冷,又隔了太远的距离,杜舞雩还没看清,就已经消失成一阵冰凉的风,吹在脸上轻得一点感觉也没有。
然后那个人低下头,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杜舞雩心头一跳,心尖上骤然勒紧了一根细弦。他皱着眉想了想,试图组织出几段语言,想要安慰安慰那个人,但双眼一眨,岩洞和那个人都消失了,眼前灯光如豆,照亮方寸大的小小屋子。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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