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与雀身上有特别不好的一点,他自认为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因此就算他会在大部分人面前稍微隐藏一下自己,但如果他觉得毫无威胁——比如在陆端宁面前,他的很多举动就会变得相当直白,俗称挑软柿子捏。
陆端宁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心惊胆战地陪他走了一路。
说真的,他和这位新老师认识还没两星期,又不是那种会来事儿愿意主动勾搭老师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好像特别关注自己。
现在哪个专业老师管那么多学生的闲事,没课的时候离学生要多远有多远,都忙着走穴开讲座捞钱去了。就算陆挽晚是哭着给他打电话的,那他也大可以不理会,学生打个架而已,和他有什么关系?能顾得上通知导员一声就算仁至义尽了。
陆端宁一边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一边又忍不住暗戳戳地想:“如果他不是打算在将来某一天趁机暗算我,那他肯定就是暗恋我。”
不远处的广场上,成群的白鸽呼啦啦地扇动翅膀朝天掠过,小孩们的笑闹声一阵一阵地传来,不知道谁手里松了一只印着米奇的红气球,飘飘悠悠地被风带去远处的高楼,逐渐消失成一个小点。
李与雀侧过头,抬起手想对他说句什么,站在他右手边的陆端宁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李与雀:?
李与雀的右手还停在半空,他低头看了眼手背:“你是怕我打你还是会吃了你?”
陆端宁方才被自己颇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自己心怀鬼胎,看李与雀也觉得哪哪都是直截了当的暗示。剧烈的心跳点起一簇火,沿着血管飞快地蹿向脸颊和耳朵,连他自己都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耳朵热得发烫。
陆端宁整个人都尴尬得不行,红着脸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避开李与雀的视线,偷偷摸摸地抬手捏了捏耳垂。
我在脸红个什么劲啊……太丢人了吧……
李与雀:???
这人又怎么了?人类真的好复杂。
李与雀下午还有两节选修课要上,要先赶去学校,临走前他指了指陆端宁,带点警告的意思:“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又回去找他。”
陆端宁敷衍地冲他一点头,心里不以为意:“发现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李与雀好像猜中了他心里想的,弯了弯眼睛:“张老师不舍得挂你,我又不介意再带你一年。”
陆端宁:……哦。
日头渐高,就算还有一两个月才到夏至,也阻挡不了城市午间的温度一天天地上升。陆端宁脱了外套,搭在手上。他正沿着浸江公园弯曲的小道往前走,几个小老头在一排榕树下的小亭里下棋,杨柳枝划过他头顶,引得他抬头看了一眼。
算一下时间,下个月就到集体外出采风的时候了。摄影系的学生,每个学期都有一次长达半个月的采风活动,一想到这个,他又纠结起来。就算之前半真半假地跟李赋提过想重回风神……
陆端宁心想:“我还是做不到。”
在所有事情发生后,陆挽晚被陆析带走,他还没有决定要从家里搬出去那个星期里,他清楚地记得挽晚回来过。
可能是陆析怕吵到他,以前的陆挽晚性格其实没有现在这个那么咋咋呼呼的,但陆端宁偶尔还是会嫌她烦。她是小妹妹,陆端宁愿意宠着她,照顾她,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被人无时无刻地跟着,和她分享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
他不喜欢永远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感觉,也不喜欢整天听人“哥哥哥哥”地叫着,却什么事都不说。
他不止一次想跟她说,挽晚,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可以和任何人交朋友,邀请她来家里玩,只要你喜欢,都可以。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可以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可他总觉得陆挽晚还小,未必会懂他的意思。
那个晚上,陆挽晚悄没声息地回来,她像往常一样推开陆端宁的房门,傻乎乎地睁着眼睛看他,像个等着哥哥的晚安吻的小公主。
陆端宁还没关灯,他坐在床头柜旁,随手翻开了一本书。
猛地一抬头,看到陆挽晚站在门前,嫩藕一样的手还搭在门框上,像是刚来,又像是站了很久才等到哥哥的注意,她就那样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沉默在空气里肆无忌惮地漫延着,直到陆挽晚转身跑开,陆端宁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为什么不喊我哥哥了?
摊开的书页上一排字猝不及防撞进他眼睛里,他一时间愣住了,好半天才合上它,放回书架上。
直到陆挽晚重新回到他身边,甚至比以前还要更活蹦乱跳的。所有人都对他说:妹妹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可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挽晚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她在想什么?她是猜到了要发生什么,特意回来跟我告别的吗?那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她是不是很害怕,会想哭吗?
挽晚她……最后会恨我吗?
新的陆挽晚仰着一张一摸一样的笑脸喊他“哥哥”,他却在那一瞬间差点掉眼泪。
陆端宁扭过头,草草扫过的那一行字猛地跳进他脑子里——
莎士比亚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置你于难以忍受的懊悔境地:因为你既非圣徒亦非罪犯,这两种自我毁灭的最佳形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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