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常乐感受不到善意,相反,他感觉心里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堵得窒息。他说:“我可以交出研究资料和TOFFEE,但是我想知道你们在研究什么?你们会对岳无缘做什么?”
方老先生眯着眼,惯性地摩擦白色的胡茬,说道:“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用吗?”
花常乐迎面对上:“我是他的家属,我有知情权。”
听到“家属”一词,老人笑了。“岳无缘”这一身份已经被法律剥夺了,也不存在什么家属。实验品的亲生父母都已经死去,至于花常乐,只是一个虚假的人形掩体。老人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他只是用刻意为之的微笑表述嘲讽。
花常乐说:“你们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你没有选择。”
方老先生摇头:“没有选择的是你,为什么我一定要你的东西?岳无缘已经是个死人身份了,至于那个人,他在我们眼中不算一个人。”
花常乐上前一步,自信地说:“你们缺乏成果,有人跟我说了。”
老人的笑凝固了。
由于职业习惯,花常乐快速捕捉到对方的失策神态,乘胜追击:“我猜蝴蝶计划失败了。”
老人眉头紧皱,片刻后就佯装轻松叹了口气,不住摇头。
花常乐质疑道:“我还记得你们抓岳无缘的时候放出的怪物,它裂开了,那可不是什么完美生物。”
方老先生说:“那就是。”
花常乐用更大的声音说:“那是怪物。”虽然这事情不是靠谁的声音更大来决定的,但他知道自己在气势上不能输。
“只是你不能理解,他们不能理解,新型γ和χ是完美的,他们是永生体,是永远幸福的。”
——永生体。
花常乐知道,自己已经套出一些话了,他兴奋起来,甚至微微战栗。这很正常,在危险中他必须对环境保持警觉,但上升的肾上腺素在迷惑他的镇定情绪。他带着对未知的好奇与恐惧提出下一个问题:“您以为——什么是幸福?”
“欲望的终点,”方老先生说,“算了,你也不懂。”
“我可以不懂,”花常乐说,“但我想知道你们怎么研究那些‘蝴蝶’怪物,你们会怎么研究岳无缘?”
方老先生打开增强现实投影,指着地上的白色感应区,说道:“你站到地上的白板上,自己感受一下,这个设备能接收你的脑电信号,将其转化为图像。”
花常乐怕他使诈,但还是做了,他站在白色感应区上,看起来什么也没发生。啊,他怀疑的陷阱和诱饵都没出现。
——不。
突然,他眼前出现一团黑色——千变万化的不定性黑色。他想要推开那团黑色,却无法真正触碰虚像。
“那是什么?”花常乐的背后渗出一些汗。
“欲望,幻象,你以为你能抓住它吗?”方老先生说。
“不能。”花常乐说。人类渴望拥有全部,却永远无法真正触摸欲望,一旦人抓住了欲望,欲望便消失在他的手中。
方老先生问他:“你知道上面的人想要的完美生物是什么吗?”
他怎么知道?花常乐摇头。
方老先生说:“是永恒。不再惧怕死亡,不再受限于求而不得的欲望,是永恒的幸福。”
花常乐问:“您能利用生物学制造那种怪物吗?或者说完美生物?反正我这俗人看来,您表述的就是怪物。”
“他们要控制生命,控制欲望,得到永恒的幸福,他们想要成为神明。你能想象那种永恒的幸福吗?你生命的每一刻都像在体验吃到美食的那一刻,或者中了头等彩票的那一刻、和爱人翻云覆雨得到高潮的那一刻。”
方老先生关掉设备,开始叙述一种离奇而不切实际的构想。
花常乐说:“我脑子不行,不能想象,你说那样生命还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我是研究者,是受雇于他们的工作者,我研究完美生物和转化完美生物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后来我甚至不明白欲望是什么了。”他自嘲地笑了两声,继续说:“你也觉得新型γ和χ不是人类,但是它们确实和我们共用一种基因系统。只是他们没有……”说着,他敲了敲脑袋。
花常乐猜测:“思维能力?”
方老先生说:“大概。你说,我们人类到底想要什么呢?欲望,控制,完美,幸福。他们控制得太多了,以至于想不到,欲望得到满足之后便是一无所有。你说控制能带来什么呢?和平,幸福,用弥天大谎掩饰过去的基因污染。”
花常乐说:“你也不想这样,你知道这样不对啊。”
老人再次打开设备,然后自己站了上去。增强现实技术生成γ和χ的影像。γ像苍白的裂口人形犬,而χ是浮肿的母体——它硕大而沉重。
“人类修改了基因,这本就反自然了,我们一开始就反伦理反道德反人性了,我们无路可退。但是这一切的掌控者,怎么会承认自己的欲望是错误的?他们怎么会承认自己的控制是错的?”
“所以你还是顺从了他们的意思,做出了完美生物?这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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