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沐浴在月色之下,屋顶上像是染了霜,顾尘怕云染吹了凉风,就把自己的酒葫芦给了云染,把着量喂她喝了一小口,算是暖和暖和,省得染了寒意再生病,这人身子娇气得很,哪怕是顾尘如此这般看顾还总是三五不时就发热,弄得顾尘没脾气。
醇厚的女儿红入喉,云染小脸皱成了一团,她身子虚,凡过往大夫都是不许她沾这些个东西的,别说是女儿红就连药酒都不敢轻易让她喝,也就只有顾尘了,能这么无所顾忌的甩手就把酒葫芦扔给她。
喉咙里的辣意过后就是暖暖的热,云染拿着酒葫芦还想再尝一口,就被顾尘眼疾手快的抢走了。
“喂喂喂,一口暖暖身子就行了,怎么还想当酒鬼呢?”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把剩下的酒给干了,干完还示威的把酒葫芦倒过来给云染看。
云染望着葫芦嘴,耳朵尖忽然有点热。想着刚才自己就是对着葫芦嘴,顾尘刚才也是,她知道江湖儿女不在乎这些,可皇室里长期教养下来的习惯,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透着一个大月亮,她眼里只有顾尘手上的葫芦,这种间接的亲密接触不知怎地就在她心上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有些痒有些麻。
下意识的按住了心口,云染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顾尘别好了自己的酒葫芦,扭脸就看见云染这般模样,以为她又不舒服,赶紧拉过她的手腕,一边切脉一边问:“怎么了?心口闷还是疼,哪里难受,你慢慢说。”
暗恼自己刚才不该喂她那口酒。十几年的女儿红对她来说没什么问题,但对云染来说绝对是烈酒了,虽然只是一口并不多,本不该有什么问题的,可云染按着心口的样子还是让顾尘有些慌。
“没事,没事。”云染轻轻挣脱了自己的手腕,拍了拍顾尘的手臂:“真的没事,我就是忽然想起了我娘,如果她在,一定会教我喝酒。”
她还记得初见顾尘时,这人身上也沾着酒香,带着一身的放纵不羁,让云染觉得很熟悉,所以即便初见时顾尘做了那般放肆的事情,云染也没有怪罪她,她从顾尘身上能闻到江湖的味道,她心之神往的味道。
“我想完成我娘的未竟之志。”云染望着天边那一轮偌大的月亮,轻柔的语气里带着十分的坚定,视线交错,顾尘听她说:“我想探月阁能在我手中发扬光大。”
顾尘好像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滞不前,那一轮圆月下,这个女孩儿在跟她诉说着自己的理想。顾尘不知道云染当时在想些什么,但在云染告诉她的那个故事里,顾尘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她是云染,这个理想可能并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计划里,她、她可能会选择一条更容易的人生道理,比如说,就嫁给那个文公子,然后安安分分的继续做她的皇家郡主。
顾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手枕着脑袋望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你也说了,探月阁如今四分五裂,阁中元老对你娘亲投靠朝廷本就十分不满,四大圣使早已出走,两大护法殒身,选出来的这两个小辈又、别嫌我说话不好听,青鸾我看还好些,办事周全妥帖,人也细心周到,外面那个左护法说实话,真的不成事。这种前提下,别说是脱离朝廷了,你觉得离开朝廷的庇护,探月阁还能撑得了多久?”
“总要一步步来。”
顾尘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能说的她想说的,或者说她看不到的那些云染统统都想过了,她知道前路上有什么苦难和挫折在等着她,可她目光依旧坚定的望着远方,这个女孩儿的身上在闪着光,令顾尘不忍直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顾尘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三月之前马上就要到了,鸳刀掳走文公子也被我中途不小心给搞砸了,不然我弥补一下,再去劫他一回?”
听顾尘这么一说,云染低声笑了,空凉的夜色下,像是莺歌在婉转低唱,顾尘就知道自己是闹了笑话:“你、没打算动那个文公子的,对吧?”
“我动他干什么?”云染笑了一会儿,气息有些不匀:“没有文公子还有李公子张公子王公子,只要许以重诺,多得是纨绔公子哥争先恐后想跟我成婚,少了他一个难道这京都就没有纨绔了吗?”
“是青鸳那丫头自作主张。”云染解释道:“许是在哪儿听说了点消息,想替我出口气,就找到他那儿去了,青鸳小孩儿脾气,我估计最多也就是打他一顿出出气,我已经让青鸾带人送了伤药去赔罪。”
说着又对顾尘多解释了几句。云染知道顾尘对青鸳是有些意见的,青鸳平时在外确实缺少管束,可云染拘在京都,青鸳又不便跟在身边,她倒是想管束,可到底是没机会,可盼着以后能好好改改这丫头的脾气,也省得以后再惹出别的事来。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不动文公子,那这婚约在即怎么办?顾尘也是真心实意的替她发愁,怎么着曾经的江湖第一大派的现任阁主,现在都要被人逼婚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呢?
这个时候的顾尘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是不是又多管了闲事,或者说,闲事这个东西已经在她的脑袋里被不知不觉的给抹了个干净,并且从此消失在顾尘的世界里,作为一个大夫,怎么能叫管闲事呢?
听顾尘这样问,云染眼眸璨亮:“我打算南下,顾尘你跟我一起走,好吗?”
“南下?”顾尘皱眉,完全想不到云染会突然提到这个。南下,她吗?既然皇帝约束她来掌控探月阁,又怎么会放她南下,不然又怎么会闹出来一场婚约?她想南下,要如何脱身?
“嗯,你跟我一起走吗?”云染又问了一遍,这次带上了自己的解释:“你也知道,我这幅身体的状况,有一天没一天的我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顾尘你是大夫,还是药谷、不,你是天下最好的大夫,身边有你我心安些,也能走得远些。跟我一起走好吗?”
她眼里是诚挚的邀请,顾尘鬼使神差的就点了头,好像在那一刻不管她说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点完头之后自己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补了一句:“我是你的大夫,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顾尘,你为什么会到京都来为我治病?”云染又问。
这个问题顾尘没什么好想的,直接说道:“谷中前辈都说你这病难治,我不太服气,就想来看看。”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不治好你我不会走的。不然就是砸了我药谷的招牌,在治好你之前,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个你不用担心。”
“那真是太好了。”云染学着顾尘的样子也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圆月不知道望到了什么:“南下之行,我很期待了,等我们到时候荷花差不多都开了,运气好些说不定莲蓬里都结了莲子,听说那时候泛舟湖上是最美的场景,烟雨江南下,水滴在荷叶里打转,是世间最美妙的音符。”
顾尘从她眼中看到了憧憬和期待,闭上眼好像江南美景图好像就在眼前,顾尘也闻到了莲蓬的清香,可再睁眼就从云染的脸上看到了苦涩,她眼角好像有泪,顾尘下意识的想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可举起手时才发现那不是泪,只是月光留下的一片残影。
“我没去过江南,我长在京都连西街都没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到皇庙进香。”云染面容十分平静语气柔和,可顾尘听她讲话,心里就揪得慌,皱成一团十分的难受,都说皇家郡主受宠十分,她到了这京都才知道,这十分里竟有百分的不易,不要也罢。
“我娘说,江南很美,她还说等我长大带我去看,可惜我没有等到。”云染坐了起来:“我只能自己去看了。顾尘,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这种时候顾尘当时是非常赞同回去休息的,一来时间确实不早了,二来她怕再说下去万一云染真的哭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顾尘自小是阿爹照顾长大的,她娘也是早逝,可顾尘跟云染可不一样,药谷里的婶娘每一个都当她是自家的亲闺女,再加上顾尘是药谷未来的继承人,在药谷里算是人人疼爱着长大的,再加上顾尘平时课业繁重,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感怀这些。想必之下云染就不一样了,她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偏偏还是个常年卧病的女孩子,身边又没有亲近的长辈照料。
此时的顾尘光顾着感叹云染凄凉的身世了,并没有注意到,长公主生下云染不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如何跟她说什么江南美景,就算是说了,尚未满月的云染又哪里会知道?
第18章
灰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从空中掠过,顾尘抬头着鸽子消失的方向,继续低头翻晒着她从西郊城外刚采摘回来的新鲜药材,自从她这个药谷的大夫入住郡主府之后,府里大小病症她都给一手揽了,头疼发烧肚子疼,一副药下去,好得妥妥的。起先府里顾忌她是专门来给郡主治病的,不敢上门打扰,可后来感觉顾少主并不像她看起来那般疏离不近人情,虽然偶尔嘴巴毒一点,不过人家毕竟是药谷传人嘛,脾气还是应该有一点的,顾尘的院子里才热闹了许多。
“少主少主,我家婆娘日子到了肚子老是疼,您看看有啥好法子没?”憨厚老实的壮汉,略显局促的搓着手:“婆娘脸皮薄不好来找您,我就来问问。”
顾尘望着大汉厚糙的脸上浮现出不明显的红意,翻捡着药材:“不碍事,疼多半是湿寒凝滞气血不足。煮些生姜红糖水暖暖身子,另外还可适当按压三阴交、太冲穴二穴活血行气于尊夫人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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