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哲有些近视,平时不戴眼镜,嫌难看,出来匆忙也没带隐形,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知道方得月在,松了一口气带着源源爬楼梯。
方得月冲出来,只穿着一件长袖T恤,过长的裤腿被踩得起了毛边,塌在□□的脚面上,只露出几颗青白的脚趾。
景哲倒吸一口凉气,对方脸上过分精彩,简直是打翻了颜料糊成一团,要不是这等凶悍,他还不太敢认。
“你怎么了?”他放下源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
方得月正值肾上激素褪去后最惨烈的阶段,淤的淤紫的紫,他又白,皮肤又细,显得尤为惊心。“你来干嘛?”他神志没进化成人类,看谁都像是丛林里的天敌,只知道本能地掀起獠牙。
“来看看你……”景哲想着周茵茵在电话里一顿埋怨自己亲爹冷酷无情,最后却又千叮咛万嘱咐说别说是自己让他来的,于是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方得月突然想起分别时是和景哲约的今天白天,然而他对于放鸽子毫无愧疚,扭头就要回去,“今天我没空,明天吧。反正委员会初次家访会提前给你出通知单的。”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楼梯口怯怯地打量他的孩子,景哲买了成套的衣服,背带裤小跑鞋,甚至还有一顶配色出挑又合宜的棒球帽,只是塞得有点过多,把人打扮得鼓鼓囊囊像个球。“你放心,我又跑不了。”
屡放鸽子的行为在景哲眼里自然也不会可靠,怪不得要跑过来找人。
猛地剧烈运动让他觉得头疼,他挠了挠后脑勺乱蓬蓬的头发,摸到一块结痂的皮肤,和发丝糊在一起,硬硬的,“现在你有时间去准备考试了,还不赶紧报个家长培训班,在我这里磨蹭什么?”
景哲掏出手帕冲上去就开始薅他。一边絮絮叨叨,“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疼不疼啊?眼睛睁得开吗?”
他一半的骨头都疼,又被身高压制,只能任凭景哲对他的脸揉捏把玩。脸上的血干了,景哲掏出一瓶矿泉水,沾了一个尖尖,只敢轻轻蹭蹭脏污的边缘,抹得白的地方愈白,一只花脸猫儿似的,更不成样子。
水碰到皮肤上,不知是凉还是辣,那手帕之前洒了点香水,方得月分不清香水的好坏,只觉得这味道让他想打喷嚏,挣扎间他猛地从中嗅到了某种熟悉的又离他的生活很遥远的气息,不是劣质肥皂或者七毛钱一扎的卫生纸,也不是大学女生走过发梢带着的一点烂大街的甜香,而是——是围巾上的味道,只不过混杂着人的气味,让那种香味更暖一些。它很贵,还很香,比方得月摸过的所有织物还要软。联想效应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力气,动弹不得。
景哲做人家长第一天,脸上也俨然有了家长的威严,板着脸问他:“被狗咬了?”
方得月不知道他是调侃还是认真的,没好意思承认这次是去咬狗了,白了他一眼,只说:“打架,没见过吗?”
“谁欺负你了?”景哲拧着眉毛。
“就不能是我欺负别人?”
景哲笑,“我没见过欺负人还能落得这个模样的?”他啧啧摇头,“走走走,先去医院。”
方得月杵着不动。
“周茵茵叫你来的?”他冷笑。
景哲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杀个回马枪,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轻飘飘地说:“没有啊。”
第17章 你妈妈骗你的
17.你妈妈骗你的
方得月冷哼一声,掉头就走,“多管闲事。”他甚至带上了门。
景哲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方得月把门板上的灰拍他鼻子尖上。源源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他无奈地对他笑了笑,说:“我们下去吧。”
十五分钟后,景哲咣咣砸门,“小方,你开开门!”
方得月头疼欲裂,昨天血弄得满手都是,也蹭在了门把上,摸上去滑腻腻的,让他有点恶心。“景哲,管好你自己。”他拉开了门。
景哲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从门和墙的间隙中溜了进来。“既然不去医院,那也要好好处理伤口。”他不是第一次进方得月的住处,一回生二回熟,俨然有些反客为主,自己找了个地方安排源源坐下,低声嘱咐他不要乱动,又拍拍身边的小板凳,让方得月坐。另一个袋子里是冒着热气的食物,不知道是什么,被他随手挂在了挂钩上,飘出一阵暖融融的蒸汽。
“现在不处理,万一伤口恶化了上医院,千把块钱都是要的。”景哲循循善诱,“又花钱又吃苦,何必呢?”
方得月犹豫了一下,不动了。
景哲拉他坐下,拉到第三次,方得月终于坐下了。他夹着棉球给他清创,脸上最多,伤口小而浅,只是有种麻麻的疼,方得月恍恍惚惚记得是摔在地上的时候被汪成华扇了几巴掌。然后是手心,胳膊和腿青紫的多,景哲问他还有哪里受伤了,方得月记起脑袋上还有一块,不知怎么撞的,但他想了想,面无表情摇摇头,怕被景哲要求剃头发。这人也太容易大惊小怪了,明明是几天就能长好的,非要这么大动周章。
源源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他看。
这小孩跟昨天景哲深夜里仓促抱走的孩子好像是两种生物,那时候他就像个野孩子,被冻得脸上皲裂,却满不在乎地睡着,有一股顽强生长的市井气。而如今,他脸蛋干净红润,换上精致的成套的童装,坐在那里像个橱窗里的娃娃。倒是和景哲那种有点浮夸的审美相吻合,他简直能想象景哲这种没脑子的有钱人对着商品目录一个劲填满购物车时的情形了。
这孩子想必会因为景哲,渐渐变成一个城里的孩子,他的舅舅一掷千金,会送他上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小学,送他去学乐器,学画画,小小年纪会背很多古诗。他很快就会忘记那间逼仄而烟雾缭绕的斗室,忘记自己曾经一夜一夜睡在如水泼般的麻将声中,也忘记冬天只穿着单衣是什么滋味。
这么一看,他何其幸运。
方得月从来没跟这么大点的孩子大眼瞪小眼,想着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架么,论起瞪人,自己怎么也不会输。于是也加倍地看了回去。
方得月眼皮上有一道口子,睫毛被血糊住了,碘酒沁上去又疼又痒,他不由得低头想揉眼睛。
“诶别动别动!你手脏!”景哲大呼小叫,用手腕敲了一下他。
“你别哭,哭了妈妈就回不来了。”源源突然出声。
两个大人都愣了一下,方得月放下手,扭头认真看他:“什么意思?”
源源躲了一下他的视线,怯怯地回答:“妈妈说不能哭,我哭了,所以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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