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不知道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出现烦闷这种情绪，哪怕当初他流浪街头，感受最多的也只是对生命的渴望以及死亡的恐惧，从不曾有这样郁闷的心情。
就好像胸口塞了一团棉花，难受得喘不上气，可又丝丝缕缕的，抽丝出层。
白天的咖啡厅晚上就成了酒吧，调酒师站在吧台前给客人们调酒，不知道刚刚是谁推荐了他一杯绿野仙踪，初尝酸涩，越往下却越是甜得深沉。
没人管他，前辈们都在斗酒，敦望着那个深棕色卷发的男人情绪忽然就不对劲起来，然后又点了一杯绿野仙踪。
然后他就觉得世界都亮了。
直到有人用力地摇晃他:“敦君，我可不想背着你回家啊。”他才费力睁开眼。
“你喝了多少杯？”男人注意到旁边的空杯，凑过去闻了闻，挑了挑眉。
“三吧……”银发的少年脸颊泛红，紫金色的眼睛已经聚不准焦了，伸出五个手指头朝太宰比划，“太宰先生，这个饮料真的特别好喝，好喝到让人难过……”
“别喝啦，这可是调了烈酒的鸡尾酒啊。”太宰无奈的上手轻拍他的脸，“睁开眼睛啦。”
话音刚落，少年的眼睛就睁大了，而且死死的盯着太宰的脸看。
“……你这么看着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太宰先生。”少年格外认真的说着，尽管身体已经因为醉酒不轻左右摇晃，“我很难过。”
“好，好，知道你很难过，我带你回去吧。”太宰眯着眼笑着，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那头银色软毛。
“太宰先生……您喜欢过人么？”敦却抓着他的手不依不饶起来。
穿着风衣一向玩世不恭的年轻人眼神暗了暗:“喜欢啊，我很喜欢人类。”
很喜欢人类，可是我自己却活得像个怪物。我已经人间失格，却还存留在这世上。
究竟还有什么足以牵绊住我？我又为什么执着地询问不再孤身一人的理由？
“我真害怕……”少年好像没什么力气一样，慢慢趴在桌子上，但是手还是紧紧拽着太宰的衣袖，“要是某一天，你忽然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你……”
太宰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他和还是菜鸟的敦一起去山林里遭遇的杀人事件。那个时候，地震刚刚发生，敦似乎就是满世界的乱找他吧。
这样想着，他心里忽然触动了什么，柔软的散开了。
他在这里并非孤身一人，恐怕就算是到了彼岸，大抵也有个人愿意等他吧。
“太宰先生是个可怕的人……”那边醉酒的后辈还在絮絮叨叨，这一次似乎在说前辈的坏话，“可怕的人，好像从树上飘下的落叶一样转瞬即逝，到底有什么能够让你停留呢？”
“好啦，敦君，我要把你架回家啦。”
敦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脚步不稳，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太宰心想又怎么了，就看到少年伸手把围巾捂在了他的脖子上，围巾上还带着少年颇高的温度。
“外面……冷……”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记得这茬。
太宰不由得笑了，就像一滴热水滴在冰面上缓缓化出一滩柔软的温水一样。
“把围巾都给我的话敦君不就容易感冒吗？”他解开一半围巾，围在了少年的脖子上，“这样就没问题啦。”
等到出了门，才发现外面下了雪。
天上飘下来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冰凉透彻，夜空泛着红光，似乎是远处的霓虹灯与十字路口的信号灯。
“太宰先生……”身边的醉小鬼又在说话了。
“嗯？”太宰出奇的有耐心，而且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太宰无奈地苦笑:“我不是都已经一一回答了么？”
“你……没有喜欢过人？”少年用一只手执着地比划，“是喜欢的人。”
“我喜欢过很多人，现在也喜欢很多人。”太宰微笑着说。
“可是，可是……”敦好像不满意这个答案，停下来不愿意走，太宰因为一半围巾围在他这里，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喝醉了酒的敦君似乎意外的很执着，而且像个孩子似的。也只有因为敦像个孩子一样干净纯粹，才让他无法将之与世人一样苛责。
人们总是明明一点也不了解对方，却总是视其为挚友，可是又是那么容易放弃自己所忠。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感情，却又大加赞词以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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