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胡同里的时候就想养狗,一来可以看家护院,二来能够吓唬吓唬碎嘴的左邻右舍。只可惜当时的方伊池没钱,天天想着给妹妹买药,哪里还能腾出闲钱养一条狗?于是他就把这念想放下了。
谁料今日贺作舟竟然误打误撞地满足了这个愿望,方伊池抱着狼崽子直乐:“先生,您搁哪儿抱来的狗啊?瞧着还没断奶呢。”
贺作舟摸了摸下巴,沉默半晌,怕小凤凰害怕,睁眼瞎编:“万禄搁朋友家抱的,凶着呢,你要养就得小心些。”
“谢谢先生。”方伊池抱着小狼崽子舍不得撒手,时不时用手指挠挠它的后颈。
贺作舟冷眼瞧了半晌,心里倏地涌起危机感:“小凤凰,把狗丢给万福,咱们还要去前院敬酒呢。”
今日的主角是他们俩,就算六爷再惯着方伊池,也得带着他在全四九城有头有脸的人面前晃上一圈。
从今儿个起,方伊池这张脸可就出名了。
方伊池知道事情轻重,放下狼崽子,一步三回头地跟贺作舟去了前院。
满院的桌子已然坐满,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院子边上还有一圈扛枪的警卫员在面无表情地巡逻。
估计是警卫员太吓人,明明是喜事,院子里百十来号人坐着,竟不热闹,于是苏立春唱戏的声音一下子鲜明起来,连方伊池都憋不住拿了一把瓜子,倚在贺作舟身前听。
贺作舟在外人面前端得可以——站得笔直,神情严肃,只有当方伊池捏着瓜子仁往他嘴里塞的时候,眉目才稍稍柔和。
可实际上,贺作舟嘴里根本没个正经儿:“小凤凰,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你也把你的秘密说说吧。”
“什么秘密?”方伊池含含糊糊地反驳,牙尖嗑开瓜子壳,把里头的仁儿舔出来,“我没有秘密。”
“别给我打马虎眼。前两天你跟阿清神神秘秘的,折腾什么呢?”
“折腾好东西。”方伊池又抓了把瓜子,先揣进兜里,再一小把一小把地捏出来吃,“先生晚上就知道了。”
“晚上?”
“嗯,晚上。”
“咱俩洞房的时候?”
他差点咬到舌尖,含羞带怯地瞪贺作舟一眼,脸颊上方红色的小痣竟然像是荡起了暧昧的水光,晃了晃:“您省省吧,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了。”
贺六爷闻言,基本上已经摸清楚小凤凰的秘密和洞房有关,心里立刻像是被猫抓似的痒,连带着看这满院的客人都不顺眼起来。
嗐,怎么还没天黑呢?
他俩是喜宴的主角,但在宴席开始前,却是宅院里最清闲的人。客人到齐后,贺老爷子拄着拐杖乐呵呵地登上了戏台,先是客套一番,再感谢大家来参加贺作舟的婚礼,最后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将方伊池夸一通,说他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成了平安饭店的幕后老板。
方伊池扶着贺作舟的胳膊笑得前仰后合:“坏了,饭店的经理听见得气死。”
“他不敢说什么。”贺作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对于他而言,换多少老板都没差。”
“行了,别笑了,到我们了。”
贺老爷子从台上下来,台下的视线或不着痕迹,或光明正大地向他们投来。
贺作舟先迈出一步,继而转身,坦坦荡荡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方伊池原本不紧张,可当冬日晦暗的光落在贺六爷的肩头,冷风一卷,世界就像是被吹散了一层浓重的雾气,他忽而清醒了。
“小凤凰。”贺作舟站在红得仿佛烧起来的地毯上笑着唤他。
方伊池鼻子微酸,颤抖着将手递到贺六爷的掌心。
“走吧。”贺作舟敛去眼底藏不住的笑意,转身带他往前走。
他脚踩在大红色的地毯上,眼底酝酿着一场随时会落下的雨,好不容易走到戏台下,尚未回神,见面前有台阶,正想爬,腿还没抬,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身子一轻,直接被贺作舟抱了上去。
那是不曾在外人面前展现过的,与“正人君子”相差甚远的贺六爷。
贺作舟搂着自家的小凤凰,站在贺老爷子曾经站过的位置,睥睨着台下各怀心思的客人,扶了扶军帽:“今日我大喜,客套的话不多说,大家吃好喝好,醉个痛快!”
言罢,台下自是一片叫好。
其实不论贺作舟说什么,都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但在迷迷糊糊的方伊池耳朵里,他们的婚姻就像是得到所有的人的祝福了似的,他眼底的泪顷刻间涌了出来。
什么吉不吉利的,方伊池不在乎,什么丢不丢人的,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他苦了那么多年,终于实打实地尝到回生活的甜,还不许人喜极而泣了?
然而方伊池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丝甜,就被贺作舟拉去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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