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我是韦圳的儿子。”
站在一旁的黑裙少女微微勾起了嘴角,但也只是一刹那,话落后笑容又瞬间收了回去,依旧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当背景板。
这当然是假的,韦秋只是韦圳当年在逃亡的路上捡到的孤儿,两人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知道送信人想要韦氏的血脉去打开宝藏时,他会决定将计就计——反正无论送信人的目的是什么,利用韦氏血脉打开宝藏都不可能实现。
但为了彻底骗取白裳的信任他必须这么说。毕竟,血缘这种东西,可比师徒要密切得多。反正白裳承认过自己算不出来关于韦圳的任何事情,韦秋也就有恃无恐,不怕被揭穿了。
白裳也不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一个纵横三军的军师祭酒,决定过无数场战役的最终走向,纵然现在年龄大了,没有从前敏锐,但也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信了韦秋的鬼话:“有证据吗?”
当然有。
可是……
韦秋摸向自己背上用白布紧紧包裹着的长剑。
当初他就是因为这把剑暴露了身份,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甚至差点连累到师父。这把剑他一直背在身后,原本想着过几年给它锻造一个剑盒,将其牢牢地锁上,没想到现在却不得不把它拿出来了。
韦秋将剑取出,双手将刻着龙鳞的玄铁长剑递到了白裳的面前:“这把剑你当认得。”
白裳摸上剑身时,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这剑的纹路他太熟悉了,魏王哥哥曾经拿着它攻下了江左十六郡。他当时还暗中记恨过周岳,凭什么他可以有一把和魏王哥哥成双的剑。
魏王哥哥……无归真的是你的骨肉吗?
“怎么样?信了吧?”韦秋伸手打算把剑收回。
就当他的指尖刚刚触及到剑柄时,白裳的手掌突然附了上去,厉声说:“不对!”
韦秋脸色瞬间白了,糟糕,心说,难道我疏忽了什么?
“不对,我和你交过手,你的剑招,不是驭龙剑意。驭龙剑意凝聚了魏王的毕生心血,如果你真的是他儿子,他不可能不交给你的。”
韦秋暗自松了口气,慢悠悠道:“我当然会了,但我当初走火入魔,之前的武功几乎全都废了,后来重练的时候换了内功,所以就不曾再用驭龙剑意了。我现在只能打出剑招,发挥不出驭龙剑意真正的实力了。”这语气仿佛在聊自己今天吃的菜一样稀松平常。
“你帮我看着。”白裳转头朝角落的方向看去,韦秋这才想起来除了他和周桐,屋里还有一个领着他们进来的姑娘。
韦秋拿起龙吟剑径直走向了院子,这沉甸甸的手感好多年不曾有过了,让他觉得无比怀念。
驭龙剑意共十一式,第十一式便是韦秋当年一举成名的龙腾四海。
虽然多年不打,但从小到大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早就深入了韦秋的骨髓,他提起剑来便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引力,引着他将十一招没有一丝停顿地打了下来。
驭龙剑意出招漂亮,周桐站在屋檐下,看着爱人久违地打了全式,却觉得无比心疼。
韦秋方才的话像小针一样扎在了周桐胸口,他到现在才彻底明白“走火入魔,武功尽失”这八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韦秋再也打不出他引以为傲的剑法,那凌厉的剑意,如竟也只剩了“漂亮”二字。
韦秋收了剑,借着火光注意到了周桐颇为凝重的脸色,有点紧张:“我刚刚打得不好吗?”但语气还是十足的痞气,也就只有周桐能从他的声调里听出那一点点的紧张。
“当然好呀,我这不是都看呆了。”周桐道。
韦秋心说,你方才可不是看得如痴如醉该露出的表情,但他也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默念,周桐是有心爱之人的,一定要把握好和他相处的度,不要让自己越陷越深。
白裳和少女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接着少女三步并两步,踏着轻功离开了院子,而白裳准确无误地走到韦秋面前,然后单膝跪地,拉住了韦秋的右手,说:“殿下,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便是认可了韦秋的身份。
猝不及防地被人下跪,韦秋慌乱地抽出手,又忙着把白裳扶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来不及刻意地加上那股子的玩世不恭,而是像从前一样有些青涩:“你快点起来,不要叫我殿下,我师……父亲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从前的身份,所以我也并非什么殿下。我父亲给我起名叫韦秋,秋天的秋,不过你以后喊我无归吧。”
“韦秋……”白裳喃喃道,“从前江湖上的戏云公子指的就是你?”
见白裳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韦秋也放松了下来,身上那股欠揍的劲儿又返了上来:“正是在下。但那也是以前的名号了,像我这种青年才俊,向来视名利如粪土,这个外号也别再提了。”
而且,戏云公子什么的……还有点儿羞耻是不是?
“魏王他现在在哪儿?”逃避了一夜的问题,白裳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问出了口。
一夜又是打打杀杀,又是满院子练剑,使韦秋觉得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有点儿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你怎么就是不信?”
白裳没有回应,只是兀自走到院子中的梧桐树下,手掌抚着树干,仰起的头颅似乎是在看着满树桐花。夜色薄了,像给世界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白裳站在那儿,也像身披了一件纱。
“住在魏王府时,我问过魏王兄,若是以后天下太平不用打仗了,你打算怎么过?”许久后白裳才开口,嗓音里莫名地带上了一些沙哑,“我那时也不过是说着玩儿的,毕竟他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但他却回答地很认真,他说,若是到了太平盛世,他就买上一方小院,在院子里种棵梧桐,到了初夏时节,满院的桐花,别提有多漂亮……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
韦秋看着站在树下的白裳,突然发现,原来心死是这样的,哭不出来,看起来也并没有悲伤到不能自已,但却由魂魄处散着一股孤寂,明明满院都是人,却仿佛世间只剩了他一个。
但韦圳毕竟没有死,不知道在哪儿浪得自在,韦秋很难代入白裳的悲伤,只能尽力想点儿伤心事,让自己显得难过。“我从小长大的家里,也种着这么一棵梧桐。父亲说过的话,他都没忘。”他宽慰白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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