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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网特稿」在近期一系列政治事件中出尽风头的大选黑马史蒂夫·罗杰斯,终于遭遇了一件恐怕令他精明的竞选团队也百口莫辩的事实:他的档案显然进行过修改和伪造。有关人士透露,根据最新登录的超星联网数据显示,他履历中的绝大部分信息以及所登记的基因链属于一位70年前死亡的地球人。如果这份履历属实,那么这位年轻英俊、竞选广告中总是带有“可能是联邦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总统“的候选人实际年龄将超过97岁。

众所周知,罗杰斯议员一直以来的公开档案就像被漂白粉洗过那样干净利落。一直以来,致力于寻找他的“政治污点“进行攻讦的政敌们总是无功而返。实际上,罗杰斯议员履历上所登记出生的星系属于银河联邦中的偏远地区,超波普及得很晚,很多个人身份档案没有加入银河联网,又或者登记系统的操作上漏洞百出,可能致使这样明显的改动至今未被发现。但如今,随着各个联邦国加强对超波联网的录入后,一份令人难以置信的老式档案落入了公众眼帘……

托尼忽地坐起身体。“这是中伤。”他说,“政治攻讦。这不可能是真的。”

阿森纳向他的朋友转过它六个孔洞的正脸。“你也怀疑并调查过他,托尼。”

“那不算——好吧,所以我才接近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把自己搭进去,就为了了解真相。是的,我有结论了:他不是机器人。他只是不讨那些政客的喜欢,以及有些转不过脑筋罢了。”

“但是托尼,这个新闻无关他是否是机器人。”阿森纳说,“而我因为某种机缘,恰巧能够证实这些证据都是真的;他的确伪造了履历。”

托尼瞪大了眼睛。新闻上,罗杰斯的竞选团队办公室已经被记者们的长枪短炮重重包围,他的发言人是一位留着齐耳黑发的干练女性,在先前特洛伊政厅事件的相关发言上她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可现在却透出一副左支右绌的尴尬窘迫。“她没有应急预案。”托尼看出来了这一点,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罗杰斯没有对她说过这个。”

阿森纳坐到他身边,歪着脑袋瞥着那些新闻;为了更方便阅读,他也躺下来,圆圆的铁头亲昵地抵着托尼的脑袋。“看来,你同样不认为这是媒体为了炒热新闻而凭空编造。”

托尼哼了一声。“如果是凭空编造,这位漂亮女士就该当场回击“一派胡言“。但她没有,说明我们的好议员刚刚给她的答复一定模棱两可。”

“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史蒂夫·罗杰斯是一位骗子?”

“啥?——”托尼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坠入一个机器人的圈套了,该死的他父亲留下的机器人。“我不知道。人类没有不说谎话的。你瞧啊,包括我,包括我的父亲。有的谎话是必须的,有的谎话是不得已,有的谎话是为了保护……保护某些事情,或者某个人。”

“如果你能接受他的谎言的话,是否可以设想一下,他也会接受你的谎言呢?”

托尼像一条生气的河豚一样鼓起眼睛和嘴巴。“那不是一回事。”他最后吐出一口浊气,轻声地重复着,“我想那不会是一回事。”

像是幻觉一般,聪慧之极的机器人也似乎发出一声富有情感的叹息。“我明白了。”他遗憾地说,“那么我还是不要对朋友说谎比较好;我刚刚趁着史蒂夫不注意,偷偷将他带来的画册藏了起来;他走的时候匆匆忙忙,恐怕以为自己遗失了,我本来打算趁着他回来讨要的时候装作拾到后替他保管。”聪明的机器人挥了挥手,从他那单薄的铁皮身躯背后魔术似的变出一本素描簿,在托尼面前晃了晃。“既然这个谎言不是必须的,不是不得已,也不是为了保护某些事情或者某个人……我还是追上去将它物归原主比较好,对吗?”

阿森纳小心地捧着那本素描簿,好像十分愧疚地低着脑袋向门外走。托尼急忙一骨碌爬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他刚刚还像是被名为史蒂夫的大锤重重砸中胸口那样气息奄奄呢。他大喊一声:“等等!”伸手想去抓那本素描簿的边缘,而阿森纳早预料到了似的灵巧地转了个圈,他那矮小怪异的身材就发挥优势,素描簿轻巧地从托尼的指尖逃开了。

“哎呀,还差一点。”阿森纳欢快地说道。他的语气很像恶作剧的小孩子;并且看上去似乎在为他的这一次举动感到开心。“再加把劲儿,托尼。”他像是逗哄着对方那样说。斯塔克的老板不得不扶住脑袋。“我四十多岁了,阿森纳。我没空玩“抓鬼游戏“。”

“……好吧。我很抱歉。”机器人伤心地说,“那你也想必对这个不感兴趣。孩子才需要素描簿呢。”

托尼有点儿对阿森纳感到抱歉,毕竟这不能怪他,他虽然缺席了自己的童年,但本质上是一个孩童陪伴型的机器人朋友。但他也同时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素描簿——他太好奇了。史蒂夫的素描簿,他干嘛在谈生意的时候带着一个素描簿?他又想起史蒂夫穿着那身蠢毙了的老派衣服,他还头一次看到他那么穿——因为在先前的情况下,他不是穿着西服,就是军服,或者是宇宙泛空间用的作战服,以及方便行动的潜行服。少数休息时间里,他穿军队派发的那种紧身T恤和军裤,狗牌会在脖颈和胸膛轴线上勒出一道杠儿。托尼皱了皱眉头,他想着史蒂夫的衣柜打开会是什么样,也许就像耕犁翻开了一片长着稀疏绿草的黄土地——他想要笑的,又有些难言的失落刺痛着从空荡荡的心底泛上来,涌着一股令人反胃的酸楚,伪造履历的新闻绕着那张完美无缺的银河先生脸嘲讽地旋转着。

我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呃,阿森纳,你为什么要拿这个?里面画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他试探着问,有的时候,对付他的这位机器人朋友得需要一点孩子气的手段。——他会长大,但阿森纳不会。他被设定成这样,却错过了该有的时间,显得格格不入了。在这点上托尼没法不去怨恨霍华德:在他的童年时期,父亲总是推迟和他的所有约定,记错所有的时间。“也许里面记载了史蒂夫的某种邪恶计划的预兆?也许里面有证明他清白的证据?来吧,给我也看看吧。”

“我想那里面只有画。”阿森纳轻快地说,“不,我没打开。我得把它放回原位。这样我就不会对朋友说谎了;但如果在那之后谁捡起来了,那可不是我的过错。”他打开门走到刚刚史蒂夫还停留过的走廊上,把画册歪放在一边的凳子上;托尼确信它的位置和刚刚被拿起来时歪曲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托尼犹豫了一会儿。他突然对走出门产生了一种恐惧;刚刚就是这样,那是因为史蒂夫站在那儿,而现在居然变本加厉。他带了一本素描簿来。托尼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又不是傻瓜,相反脑筋比多数人都好使。但他并不确信史蒂夫是否擅长画画;也许那只是一个签名簿也说不定,又或者那只是一个伪装,里头夹着一份合同。

他的胸脯起伏得更厉害了,那些向日葵一样跟着他的监控仪器纷纷发出警告的响动,星期五也跟着念叨他必须躺回去。躺回去!他躺得够久了。他受够了所有人都把他看作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弱不禁风的易碎品。当机器人的那会儿反倒更好呢,他去冒不管怎样的危险都只有史蒂夫一个人会在意。但自从那象征权力的楼房垮塌,一根支撑的钢筋透过他的保镖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扎进他的反应堆里之后,他好像就只剩下躺着这个用途了;为了救他的命,他们必须冒着另一重的危险拆除那个反应堆。好在手术成功了,他的胸膛在仿生皮肤的作用下光洁如新;连原先周遭一些兀出的难看疤痕也没有了。托尼知道自己也是庆幸的,但心底多出来的那个空虚的角落却在提醒他,嘿,你永远也没办法再扮作一个机器人了。他永远都不会再像看那个机器人那样看你——

他快步冲过去,一把抓起了那本素描簿,宽大柔软的浴袍几乎从他身上滑下来。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了。他把那本薄薄的纸张牢牢地抱在胸前,在打开还是不打开它的纠结中,捏着那本有些发旧的封面卷边的指甲被他过分用力按得发白。就在他打算转身返回房间时,一道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那和别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他穿着软底的鞋,随着有节奏的跑动敲在斯塔克大厦能映出人脸的干净地板上。

“抱歉,我刚刚忘记了——”

史蒂夫的声音让托尼僵立在原地。他只来得及转过身,两人的目光就毫无防备地撞在了一起。托尼能感觉到对方一瞬间僵硬了:他半张着嘴巴,瞪大眼睛,喉结耸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实说,这不是他想象过的他们再会的情景。是的,他当然想象过这一切被戳穿时的情景,他拟定过无数的计划,无数的借口和托词,介于他常常自诩为未来学家。但他没有想到是这样、在这里、这么快——或者,没有预料到看着他蓝眼睛时候,有一股不可抗力让他动不了脚,只是呆站在原地。

“……托尼?”

史蒂夫的声音像是从梦境的另一端,饱含着震惊、干涩而不确定地传过来。

他同样张了张嘴,想回答——是或者不,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看着哪一个单词先蹦上舌尖。但他没能成功发出声音;反而手一松,画簿掉在地上。

那发出了很平常的一声响动,但却吓得两人都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好像从某种极为不正常的、类似于催眠般的状态里惊醒;托尼看到史蒂夫仍然盯着他,但他眼睛里那蓝宝石般的光彩仿佛感染了某种病菌,褪色般的暗淡下去。

“……抱歉……”他们几乎同时说,托尼感到自己的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他只好匆忙地弯下腰,捡起那本画册。“我只是——看见它在这儿,哈,有人粗心大意,你知道,我这里从来——”

“那是我刚刚忘记带走的速写本,斯塔克先生。非常感谢您把它还给我。”史蒂夫冷冷地说,他又回到刚才的状态里了,而且身上满是焦躁的情绪,好像他压根没有看见托尼站在他跟前,眼睛只盯着他的本子卷起的边角,伸出一只健硕的手臂,就仿佛如果托尼不立刻还他,他就要伸手来抢了。托尼不敢置信地瞧着他,颤动了一下嘴唇:“什么?”

“我赶时间,先生。你看到新闻了,而我返回这里并不是想要继续我们毫无建树的吵架。”

把这该死的本子丢给他,托尼想,他暗暗地拔着仿佛黏在地上的脚跟,然后甩给他一个背影,我就可以躺回我的床上,装作和史蒂夫·罗杰斯不过是陌生人。但他出口的却是:“赶时间,嗯哼?对了,那些新闻。他们可真混账,是不是?没有根据的瞎编乱造,常有的事,没什么好在意的。我们正直的罗杰斯先生肯定丝毫不会做出那种损害前途的行动。他从不骗人,他和他的履历一样看上去完美无瑕——”

老实说,托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感到有一种酸溜溜的、诡谲的嫉妒、悔恨和某种他自己也不能解释的情绪,让他心慌意乱,又像河豚或者刺猬那样鼓起来了,膨胀着身子竖起尖刺来虚张声势。他的多话通常是为了掩饰自己混乱的思绪,而嘲讽则是为自己的情绪建立铠甲。当多数人都在恼怒自己受到的攻击和处理自己的愤怒时,通常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对手实际上想掩盖的部分。

史蒂夫仍然错开目光,他看上去好像站着都十分煎熬,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斯塔克先生。我们已经证明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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