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又叹了口气:“还有,我爱他。”
“那么就保持清醒,琼斯,然后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他们四周的黑夜很温暖,天气很快就要升温,要到夏天了。头顶的月亮将柔和的月光洒在附近荒废的路旁边的树上,路德维希感到出奇的镇静,平静地走在意、大、利恬静的乡间小路上,背着个敌人。
“路德维希。”
“什么?”
“你是个好人。”
“你也一样,阿尔弗雷德。”沉默,“阿尔弗雷德,别睡过去。告诉我……”路德维希一瞬间有一种失落感。一个人要怎样跟一个美、国人聊天?“告诉我一些你喜欢的东西。”
“我喜欢亚瑟。”
“是的,我知道了。有别的吗?”
“我喜欢青蛙。”
路德维希停顿了一秒。怎么搞的……“青蛙。真的吗?”琼斯或许多半有些神经错乱。
“对啊。”
“唔。”很好,青蛙,路德维希可以谈论青蛙,如果他该死地必须那么做的话。“你知道在非洲有一种青蛙能长到三十厘米长、重四公斤吗?
“他妈的怎么这么大?”
路德维希哼了一声。美国人知道的是过时的度量衡。“十四英寸,九磅。”又是一阵沉默,路德维希担心琼斯陷入昏迷,“阿尔弗雷德?”
“那真他妈是只大青蛙。”
路德维希几乎笑出来:“你知道吗,有一种小青蛙,我相信在南、美,它的皮肤上有足够杀死两千人的毒液,你能想象吗……”路德维希突然停下来。哦上帝,他开始像费里西安诺那样说话了。
“唔。嘿,用不着炸弹,我们可以把我们的B-17s装满那些青蛙,然后投到柏林。”琼斯发出一声轻哼。“s*hit,对不起。”
好吧,是时候换个话题了。还能跟美、国人说什么呢……运动,也许。“那么,亚瑟不打棒球。你是棒球迷吗?”
“比喜欢板球更喜欢。你打过板球吗?”
“没有。我更喜欢足球。”
“足球,唔。足球就是没有球棒的棒球。”
这次路德维希实际上笑了出来,他感到分外惊讶。“不管怎样,我不这么认为。”
路德维希继续试着让琼斯保持清醒。又有短暂的沉默,但怕他睡着,路德维希捅了捅他。自从离开费里西安诺,路德维希没怎么说话。琼斯显然在遭受巨大的疼痛、高烧,但路德维希感慨于他的镇定和在这种情况下协调性。他发现自己有点儿想知道在另外的、更友善的环境中,他们俩能不能成为朋友。数小时平安地过去了,当他们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路德维希不停地问道
“琼斯。”沉默。“阿尔弗雷德。”
“啊?”
“你跟费里西安诺说过话。”
“是啊。”
满天繁星把夜照亮了,这条乡间小径在宁静的凌晨时分分外安详——就像跟费里西安诺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但现在路德维希知道费里西安诺还活着。不管在路德维希身上发生什么事,他自己都可以承受了,因为费里西安诺还好好的。“那……那你说了什么?跟费里西安诺?”
阿尔弗雷德短促地笑了一声,虚弱地,吁出一口气:“非常快乐,非常友好。他给了我一只苹果。”阿尔弗雷德的意识又一次滑向远方,路德维希能听出来。“有趣的男孩,真的。简直就是个小孩子。他跟我同龄。我很惊讶……”
“他看起来是那样,第一次接触他时。但他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他很诚实、单纯。但不同于愚蠢。他不会陷入那些愚蠢的观念,陷入这个仇恨控制下的世界政治环境……“路德维希停了下来,试图找到一种方式描述费里西安诺那些唯美的人生观。他想到后突然笑了起来。一束无法阻挡的光线突然刺破黑暗。“阿尔弗雷德,如果我们只是一起踢足球,而不是相互厮杀,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啊。”阿尔弗雷德虚弱地赞同道,“或者棒球。只要……”
“只要不是板球。”路德维希帮他说完。
一小片灯光打在他们不远处,路德维希加快了步伐,汗水从他的额间淌下,他的背部和双腿开始感觉出背了一个成年男子几个小时后的效应。灯光来源于一个深色的卡车,当路德维希靠近,他能认出站在那儿的人。“我们快到了,阿尔弗雷德。”他坚定地说,“快到了。”
当他们靠近,罗维诺愤怒地瞪了路德维希一眼,但接着微微点了点头,帮着路德维希把阿尔弗雷德从他背上卸下来。把这个半清醒的美、国人弄上卡车后座,而瓦尔加斯先生站在路德维希面前,带着惊讶和感慨的表情:“谢谢你,中尉。今晚你做了件好事。“
路德维希点点头,气喘吁吁,在他四周的整个疯狂的黑夜终于归于平静,或者可能的其他结果。但他只想到一件要问的事:“费里西安诺。告诉我,请你。费里西安诺怎么样了?“
他一说出这些话,瓦尔加斯刚要开口回答,沉重的、汽车引擎隆隆的轰鸣声从他们身后的路上传来。瓦尔加斯的脸在卡车前灯中霎时变白了,突然间,脉搏就像子弹一样在路德维希的血管里猛烈跳动。“快走!”他喊道,逐渐后退,同时瓦尔加斯的眼睛飞快地看向他和不远处的正在靠近的车灯。“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走!”
瓦尔加斯又多看了路德维希一秒,他眯起眼睛,几乎是在辨别他,他的下巴扬起——以一种奇怪的、满意的姿势。但接着罗维诺的声音从卡车里响起:“Nonno!(意大利语:祖父)”瓦尔加斯从他一瞬间的沉思中惊醒。他跑向驾驶座,一边开动一边喊道:
“费里西安诺很好,德、国人。你最好为了他活下去。要不然我就杀了你。”
路德维希没时间仔细思考这句奇怪的话,而只是看着卡车沿着路驶去,身后闪亮的、黑色的汽车渐渐靠近。它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他身边,灰制服的军士们立即从后座上跳下车,手中拿着手铐,那东西刺激着他——他干了什么?路德维希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他感到周身的世界变慢了,阴云密布,看着党卫军们以极缓慢的速度悄悄走近他,看着他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而颤抖。没有恐惧,因为恐惧在很早之前就给更痛苦的情感让路了。没有愤怒,因为他被控制住的怒火已经燃尽了。只有接受,因为此刻他无能为力,他无法掌控。冰冷的金属环住他的手腕,路德维希听到他的气息在他耳朵里涌动,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在他眼前扇动。他的头向后仰,注视着头顶漆黑的天空中,明净的、永恒的星星。他只想做他的任务。只想为他的国家而战。怎么成了这样?他怎样不让自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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