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点点头,缓慢地:“我知道,我……”他笑了,仿佛洞悉了,仿佛明白了,“当然。我知道。”他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这是费里西安诺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费里西安诺……”
“路德维希……”费里西安诺也对他微笑,他的胸腔在膨胀,这就像每一种感觉、每一种官能、每一颗快乐的粒子,渴望、疼痛、极乐一下子向他袭来。他再次遗失在那双蓝眼睛里,这可以是任何他与路德维希一起分享的宝贵的流金时光。它让人感到熟悉,它是不朽的,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他曾感受过这些,但现在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没有战争可以将他们分开。一切都被吞没了,融合了,被定义为一个欢乐的、无法控制的现实,不似任何费里西安诺曾能想象到的。它在他思维中、脑海里、身体里爆炸,像万丈光芒,费里西安诺笑着叫着:“我在你身边!”
路德维希笑了,拉近费里西安诺,他们相拥,他们的眼泪混在一起,淌在脸上,路德维希最后将嘴唇印在了费里西安诺的唇上。一切都有条不紊,完整健全。路德维希的柔软的嘴唇抵在他的唇上,强烈、紧贴、平稳。路德维希的手臂将他环绕,这太完美。因为这是路德维希。即使他残破了,他仍然美丽。
费里西安诺整个人生的存在就是为了带领他来到这个时刻,来到路德维希身边,来到这个简单的怀抱里。它与那个在橡树下的第一次接吻一样,同那个雨中完美的吻一样;与那些在仓库里壁炉旁惊人的吻一样,与那个最后在意、大、利寂静的小路上灭顶的拥抱一样。同样的欢乐,同样的结局,同样的完美——所有一切。
除了这一次,他们不再需要说再见。
第十七章
路德维希躺在费里西安诺的身旁,他伤痕累累又布满茧的手缠绕住温暖细柔的手指,他坚定的眼神与闪亮的金色瞳孔相连。晨光早已变为午后的光辉,流淌在如波浪般起伏的卧房窗帘上,将几缕光漆在他们身下的被面上。费里西安诺赤褐色的头发在枕头上闪着金光。路德维希无法移开视线;无法停下不断伸出手触碰费里西安诺,将他拉近的动作。温柔地搅着那一撮拒绝服帖的鬈发,轻轻描摹着那仍是带着欣然的微笑的双唇,虔诚而小心地移动着他的手,覆上他的肩膀又来到他的身侧。在这儿,最后,是一件路德维希为之而活的事物:他活下去的理由。一段让他穿过四年的痛苦和恐惧而活下来,让他呼号出绝望的记忆。他快乐的、宝贝的、永恒的费里西安诺。在这儿,躺在他身边,分享着他的温暖和呼吸,当路德维希断断续续地说起那残忍的四年时,他专注地听着。
讲述开头足够容易。被军事警察逮捕,以帮助美、国罪犯逃跑的叛国罪而被起诉,免去了死刑,但被迫接受没有正式手续和审讯的羞辱。被送到了俄、国前线,被投入一场每人都知道毫无希望的必败之战,一部勉强能用的步枪,对死亡的预期。但随着德军在所有方面都失去了土地,俄、国战场已是败仗。没有机会能够长时间抵挡敌军。在它们无法避免的败仗,然后被俄、国人俘虏之前,路德维希仅仅在一个军队呆了几天。然后,作为一个德国战犯,真正的地狱来临了。
路德维希停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费里西安诺与他相扣的手。他从没告诉过谁关于那可怕的四年的事。甚至是对他的祖父,他最多只能说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甚至是此刻,他决心去掉其中最糟糕的部分。
“没关系,路德维希。”费里西安诺握紧路德维希的手,“你不需要说别的,我不介意,我……”
“不。”路德维希摇摇头,做了个深呼吸,“我得说下去。”是的,他需要将这些说出来,只有唯一的一个人他可以向他倾吐。但当费里西安诺像那样笑,然后理解地点头,用那双如此天真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路德维希知道所有事不必都让他听到。费里西安诺不必听到路德维希腰上的印记是由于有短暂的几个小时没让他工作而被套上了枷锁。他仍能看见那些冰冻尸体的脸,还有他被强迫去搬运的尸体。他脸上的伤疤是由于一次几乎要了他的命的重击,一次因为伸手扶了一把一个失足的人的罪过而受到的重击。费里西安诺不应该知道这样的事。那么,路德维希得谨慎地说话。
“我们工作。就这样,没别的了。夜以继日,我们工作,在冰天雪地里建桥铺路。我们挨饿——没有食物,给我们的一丁点儿水是脏的。然后我们挨冻。一天天过去,我们的衣服成了破麻袋。”路德维希为这回忆而发抖。挨打,挨饿,蔓延的疾病——但不知怎的,没有一项能比得过那刺骨、猛烈、难以忍受的寒冷。“我们的俘虏者……”路德维希必须在此稍作停顿,没法叙述。……殴打我们,折磨我们;当我们流血的时候取笑我们,为了运动取乐而射击我们……路德维希未将这些话说出来:“他们说我们活该。他们说我们的军队对他们做过更糟的事。也许我们做过——我不知道。东线并不是我的战场。”
路德维希停下来喘了口气,提醒自己可怕的事现在说完了。秋风从打开的窗户外袭来,轻轻摇晃着仍挂在天花板上的陈旧的飞机模型。在沉默中,费里西安诺将路德维希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然后用他光洁的肌肤摩擦着粗糙的皮肤。明亮、膨胀的温暖的浪潮融化了冰冷,路德维希的手在费里西安诺的轻柔抚摸下而颤抖着。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活下来——为什么他们俩都活了下来。费里西安诺什么也没说,但他的表情尽是痛苦,路德维希明白。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下去。
“每天我都在找机会逃跑。但没有机会。唯一的逃离就是死亡。很多人死去了。那些不够强壮的;那些放弃的。”
有时路德维希认为他们是明智的。有时,在那冰冷的地域,他羡慕他们。“但我知道我不能放弃。有一个理由让我不能放弃。最后我失去了一切,忘却了一切,除了一个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我一无所有。”
“那是什么?”费里西安诺屏息问道,“那个理由是什么?”
路德维希轻轻眨了眨眼,然后几乎笑了出来。当答案显而易见的时候,只有费里西安诺会追问。路德维希卷起一撮费里西安诺耳朵后面散乱的头发:“是你,费里西安诺。”
费里西安诺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嘴唇显出一个忧伤的微笑:“噢。”
“我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了,只要我知道你还活着。我早就做了这个决定。我一遍遍坚定我的决心,很多次,每一天。四年来,我都拒绝死去。直到有一天我别无选择。”路德维希低垂下眼睛,他的手又一次开始颤抖。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回想起这些而不撕心裂肺。但当他感觉到费里西安诺的手指触上他的脸颊,没入他的发丝,路德维希记得自己能够非常强壮。“当新囚犯不再被送来,那里几乎没有什么活儿能让我们做的时候,我们便不再被需要。我们被带进森林。我们被命令往前走。然后我便知道我的一切都要到头了。所以我走着——我别无选择。十一步……还是十二步?“路德维希皱起眉头,他的目光飘向远方,“我数过,但我……我不……”冰渣在靴子里,雪花在他眼睛里;他血液在他耳朵里作响,他呼出的气模糊了视线……“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费里西安诺在路德维希的肩上落下一个吻,将他带回了这间充满阳光的房间,“究竟有多少步都没关系。”
“是的。”路德维希将注意力集中在这间屋子里:阳光从窗外照耀进来,费里西安诺呼吸的声音,他眼中的光芒。“但所有人中,我回想着。我想起了你。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你给我的每一个笑容。你的笑声……你的哭声。我不能祈祷;我不能希望。”在雪地里的每一步,每一发子弹的爆破,倒下死在森林里的每一个人……“我只想起。你头发的味道。”路德维希在费里西安诺的发丝间呼出一口气。“你皮肤的触感。”他抚上费里西安诺濡湿的脸颊。“每一次触碰。每一刻。在我整个生命中,我能想起的只是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不害怕死亡。”费里西安诺颤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路德维希的注意力又一次开始飘走了。“我听到枪声,我倒在地上了之后我才感觉到中枪。”
这次费里西安诺被心痛哽得喘不过气来,他的手几乎痛苦地紧贴着路德维希的胳膊。泪珠在午后的光辉中闪着金光。路德维希的心在他的胸腔中绞痛,他轻轻地将那双手推开。
“我很抱歉。我不再说了。”
“不,别。”费里西安诺坚定地摇摇头,他睁大眼睛,十分坚持,“告诉我,路德维希。我想听。我知道这很重要,我知道你得告诉我,因为你只在有很重要的事要说的时候,你才说话。”
路德维希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将这些告诉其他人。没有人能像这个意、大、利人一样那么轻易就理解了他。路德维希吻了吻费里西安诺的前额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那一枪打得太低。我知道它不能够杀掉我——不会立刻。但俄、国人没有再开枪。取而代之的,他们离开了。我倒在雪地里,一个人,等死。”
“但是你没死。”费里西安诺像是在为自己确认,“你没死,路德维希,因为你现在跟我在一起。”
路德维希感到自己的嘴唇绷紧了,胸腔一阵疼痛:“没有,费里西安诺。我没死。”
“是怎么回事,然后呢?你是怎么回到我身边的?”
路德维希低头看看他的手。那记忆太过真实;太过寒冷。“我记不清我在那儿躺了多长时间。直到我身上落了一层雪,直到我再也觉不出寒冷。我拿着你的照片,因为我想……”路德维希的声音中断了,他的喉头紧绷,“我想在最后看到你微笑的脸庞。”
费里西安诺的眼睛黯淡下去,他的嘴唇在让人喘不上气的惊奇中微微开启:“我的照片……”
“我把它藏在我的靴子里。不过,你给我的花……”路德维希对那记忆感到恶心,那时一个俄、国士兵将那朵干枯的小雏菊从他手里拽走,将它撕得粉碎,“我很抱歉。我弄丢了。”路德维希紧绷的喉咙吞咽了一下,继续快速地说了下去“但我一直保存着你的照片。当我躺在雪地里,看着那张照片,看着你的脸,当这个世界开始变为白色……一双戴着手套的手伸向我的手。”
费里西安诺呼吸急促起来,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那是谁?”
“是一位女士。”路德维希不确信地说,因为知道现在,这仍是一件难以相信的事,“一位留着金色短发的蓝衣女士,脸上挂着泪,她开始说的是俄语。我几乎听不懂。她不会说德语,但她会英语,她告诉我她会救我。然后她救了我。”
又一次,路德维希不需要将一切都讲出来。但那是因为他记不清了。不过,他的确回想起自己在一间燃着炉火的宽敞屋子里醒来,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这是这一年中第一次感到温暖。他记得他试着动了动,当他发现他的双腿没有知觉的时候,他感到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的恐惧。他记得他大叫,发疯,要求知道他在哪儿,为什么一个俄、国人会救一个像他一样的德、国人。他记得那只温柔的手拂过他脸上汗水浸湿了的头发;那双善良的蓝眼睛里的悲伤;那柔和平静的声音告诉他他很安全,他会没事的,他让她想起她曾深爱的弟弟,很早以前,在革命和战争将他变得她不认识之前。
费里西安诺让路德维希静静地回忆了一会儿后,才最终问道:“她来自哪里?”
“她靠一份农田地产维持生计,在我们工作地点的附近,在西边与乌、克、兰靠近。她喜欢在那片他找到我的树林里散步。”路德维希又一次回想起那位年长一点的女士说的话,在又一次拜访了收费昂贵的一打医生之后,在他身边说道:“我一生中失去了很多人。我的弟弟,我的妹妹,还有许多被他们俩摧毁的无辜的生命。多年来我一直等待着要救赎自己。”他也许仅仅只是她救赎的机会,但只要他还活着路德维希永远不会忘记他救命恩人的那双善良的蓝眼睛。“她与我祖父取得了联系,等到我差不多痊愈了,她出资让我回到了柏、林。”
“多么善良的一位女士啊!”费里西安诺由衷地说。路德维希浓缩版本的故事看来对他来说足够了。
“是的,一位天使。”
费里西安诺对此笑了起来,用拇指环成圈扣住路德维希的手臂。“你自己的天使,就像基尔伯特之于罗德里赫;像罗德里赫之于我;像罗维诺之于安东尼奥,像你之于阿尔弗雷德。要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像那样的天使该多好。”费里西安诺摇摇头,他的微笑变为皱眉的表情。他的脸颊微微红了,仍是有些湿润,“怎么有些人在这世上做了那么美好的事,而另一些却做了那么恶劣的事?真不合乎情理,路德维希。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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