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想到了那个英国记者朱利安和那古怪的年轻人斯蒂芬,他们就像两条喜欢咬从身边漂过的任何东西的好奇的鱼,把树叶、枝条、橡胶残片这类东西翻来覆去的看啊、啄啊。
可他们仍然不会知道一切的原因,起码如同他自己一样知道。
赫伯特回到旅店,发现有一尺半高的事情等待自己处理。这些各种各样的生活琐事,像婴儿嘴里的牛奶一样到处滴滴答答,也像那牛奶一样别想彻底擦干净。
他翻了翻文件,把特别重要的做处理,剩下的统统卷成一团扔到壁炉里。
纸张被火焰吞没,在变黑成炭前发出红彤彤的亮光,如黄金树上结的红宝石熟透一地,然后便只剩下一堆又轻又脆的黑色薄片。
他轻拍双手,仿佛灰烬沾在了手上。接着转身离开办公室,向一个只在梦中变幻的地方走去。
伯努斯·莫拉托夫坐在我们已经熟知的核桃木小圆桌旁,思考着该把它变成齐本德尔式还是海波怀特式。
他惨白的身躯上穿着摩尔人的绣金花纹的红色长袍,腰上缠着五色丝线的腰带,脖子上垂挂着蜻蜓造型的项链。
这些色彩斑斓的东西堆积在他身上,金线、丝绸、绿宝石、珐琅全都闪烁着动人光泽,与依旧惨白的伯努斯相比,这些装饰品反倒更具有生命气息。
房间的门打开,赫伯特·沃恩施泰因踏上如棋盘黑白格子的地面。
伯努斯仍专心在家具式样上,等决定了齐本德尔式后,他转向赫伯特,说:“如果我要用昆虫图案做装饰主题,是蝴蝶比较好呢,还是蜻蜓、金龟子或者象鼻虫?”
“你为什么不用鸟类做主题呢?”
“因为二十六年前我使用过了,当时用的是渡鸦。不过你提醒我了,我这次可以换成苍鹭主题。”
“听起来相当不错。”
赫伯特坐在伯努斯对面,握住他白色的手,说:“米哈伊尔·布瓦伊是你计划中的第几部分?”
伯努斯眯起眼睛,烛光的一次跳动在他脸上仿佛投下轻微的笑容。
“我没有计划。我并不需要安排我的生活——假如我还有生活的话。我可以旁观布瓦伊先生缓慢老去,身旁是他美丽的妻子和长大的孩子,但我剪断了这条线,于是布瓦伊变疯,杀死了自己。这不是计划,而仅仅是乐趣,是把人放在显微镜下——”他用手指卷成一个圈,“——或者放在镜头底下——”他又用双手比划出一个长方形的框,“这是观察的乐趣。”他挥手把圆桌上的瓷瓶推落在地摔得粉碎。
“你可以看到一件东西是怎么毁灭的。”
“但是你有计划。”赫伯特提高声音,“你曾经告诉过我。”
“哦。或许我用过‘计划’这个词,但它只是方便而已。否则我怎么对你解释我所做的事情呢?说我只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你们——”伯努斯伸出食指指着赫伯特,“——这些活着的人,总是喜欢把生活做出某种安排。早晨八点起床,吃早饭;九点钟工作;吃,喝;和纳塔利开会,然后和米歇尔签协议;冬天去巴哈马度假,夏天去乌普撒兰度假;四十岁的时候要挣到很多钱,以便八十岁的时候能躺在重漆描金的棺材里。你们渴望这种生活——或者渴望那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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