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谦包的严严实实的找到南锡艺术中心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月的阳光轻轻暖暖的从树叶间洒落,好像一圈圈金币散在地上,又像是打翻了亮黄色水彩泼满整条小径,美术馆入口就在榆荫小径的尽头。陆谦缓缓地朝前走,数着脚下踩过了几块方砖、踩碎了多少落叶子,越走越觉得身上开始发冷呼吸困难有些脚软,可能是口罩捂得太紧,也可能是路走太多。
他想,可能先回去旅馆泡个热水澡睡一觉会比较好。
陆谦拉紧身上的外套,抱着手臂站在美术馆入口听着工作人员引导民众参观路线,余光瞥见入口旁边的架子上摆放了此次参展览的简介,他走过去细细翻阅。
简介做的很精致,光是语言就做了法文与英文两种版本,可惜没有中文的。陆谦拿起法文简介仔细的看完,确认自己真的一个字都不认识,才又拿起英文版说明来研究。
陆谦英文还行,但力求不要误解了展场说明,他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还拿手机查了几个不太确定的单词,努力的翻过来翻过去的折腾那几个折页,直到最后他看见一个焦点推荐。新锐画家Lang的小系列:Secret under the stars。
靳朗真棒。
陆谦从展览简介中抬头,瞇起眼睛看天色。啊,可惜现在好像有点晚了,要不明天再来。陆谦将屏幕正亮着14:00的手机塞回外套口袋,手顺势插在兜里,脚跟一旋向后转,才往外走了两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拨五颜六色,像浪潮一样把他推着挤着卷进去美术馆里,等他站稳脚步,那群兴奋的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已经朝右手边的走道奔去,像是有目的而来、急着参观谁的大作。
「……」这样稀哩呼噜就进来了。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展馆内开了暖气,陆谦身上的凉意一丝丝退去,他拉下外套的拉链,不过没有把外套脱下来。这一身伪装,不好脱。
陆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一脚踩进美术馆,陆谦倒也没真的胆小到要掉头离开,他定下心来,开始慢慢看画。
他顺着箭头引导,从门口的画作看过去,有些作者还亲自站在展区跟观众介绍自己的作品,法语轻柔的叽叽咕咕,他听不懂,但觉得听着很舒服。
靳朗现在也这么说话了吗?Merci、Bonjour、Au revoir ,简单的几个柔软音节,用他低沉的嗓音、带着电流,让陆谦从尾椎酥麻到天灵盖,从脊梁骨逸散到四肢百骸。
他低头暗笑自己笨蛋,摇摇头甩去自己突发的妄想和指尖微微的发麻。当初想着为人家好,要放他出来看世界,怎么人家都走出去那么远了,自己还停留在原地。
陆谦用手敲敲自己的脑袋,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微妙角度。
随着人群移动,右边走道尾端有一个空间,时不时传来一阵小小惊呼,越接近那个地方,人群走的越快。终于,陆谦跨过一道拱门,眼前画作壮观的一字排开,通通都黑嘛嘛的。
小展区入口一排法文:Secret sous les étoiles。下缀一排英文小字:Secret under the stars。
是了,就是这个。靳朗的星空。
陆谦站在拱门入口侧边,有点疑惑的看着周围的人,很多人,特别是一些年轻女孩子,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虽然已经刻意压低声量,但四处都是兴奋嗡鸣。不知道为什么靳朗的展场好像比别人的还要热闹一些。
不过这些热闹与陆谦无关,他只身一人四处张望,找到一号画的所在。
第一张画前站了几个黑头发的女孩子,陆谦猜测她们是华人,可能是到法国读书的留学生。果不其然,陆谦一靠近她们,就听到她们小声的用中文交谈。她们先是研究了一下红外线仪怎么使用,然后又因为红外线照射出画的底图小声的哇出来。
陆谦微微侧着头与她们维持一小段距离等在后面,偷偷听她们说话。
「欸,你消息真的正确吗?朗今天真的会来?」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子问:「我之前来了两次,都没遇上他。」
「是真的,我昨天看到一个人生气的在讲电话,他说哪有作者一连缺席作品展那么多天的,太过份了。他叫对方今天非把朗抓来不可。」另一个短头发的女孩说。
「那个人真坏,怎么可以骂朗…」第三个穿着小碎花长裙的女孩有点不高兴,然而话锋一转,又甜腻的说道:「不过好希望今天能看见朗啊,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报纸上的照片那么帅…」
「……」原来如此。陆谦觉得有点好笑,他听了一会儿女孩们的聊天,拼凑出大概的内容了。
大概就是电视报纸宣传了这个展览,可能有介绍画家,或者靳朗无意中被拍到,总之收获了一些小迷妹。陆谦抬头看看靳朗的展览空间,确实是比其他人的地方多了些小女生。陆谦用拳头磨磨鼻子,轻咳两声掩饰笑意。可爱的小狮子啊,到哪儿都招人疼。
其实,陆谦不知道的是,靳朗的上报并不是偶然。
艺术中心展览本来就是南锡的年度盛会,地方电视台与小报都会跟进报导,甚至全国性报纸也会在开展当天给个小版面宣传一下。
今年的开展重头戏,是由班罗伊领导的美术院。
班罗伊本来就是个名人,有钱、有才华、有颜值,是个花名在外的风流才子。这一年接起了艺术中心美术院导师的位置,大家都好奇这样的贵公子是否有能力带领美术院。想不到今年的美术展,还真有看头。
今年美术院原本在班罗伊的威胁下,是要开除一名学员的,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个威胁是针对靳朗所设下的,但威胁毕竟是威胁,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各个学员都使出浑身解数。后来,班罗伊宣布全员过关,画作也全数展出时,大家都傻了,一开始还以为靳朗又使黑招,让班罗伊无法开除他。
有人质疑不公平,班罗伊拿出那幅“Lost”成功的让所有人闭嘴。
班罗伊说:「我是不会开除这幅画的作者的,如果你们非要我开除一个人,那就从你们中间挑一个。」没有人敢说话,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朗,你觉得呢?」班罗伊问靳朗。所有人都知道,当初这条规定是为了赶走而靳朗设下的,如今靳朗凭实力留下,导师却忽然又改口说不开除学员,若有人觉得不公平,那也该是他。
始终站在角落看着窗外的靳朗,听到班罗伊的问话,才回过头来,在全班同学防备的注视下,他局促的抠着手指,低声的说:「我没意见。」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大家都可以参与展览的喜悦才慢慢漫延开来。
开幕第一天,很多记者都来报导,艺术中心也邀请了很多名人、重要人士一起共襄盛举。袁修德袁先生这次也到场祝贺了,又基于私心,跟相熟的记者多关照了两句,所以整个报导的重点都集中到美术院,特别是靳朗。
靳朗除了一幅让大家惊艳的“Lost”之外,他还有自己一个系列的“星空下的秘密”。这系列的画称不上画的多高明,但是对一般民众而言,很有趣。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光是朗一个人,就把内行的外行的都吸引过来,整个美术院都热闹起来。纵使美术院里一开始还有人不满,但靳朗拉高参观人气不假,人气旺了自己的作品也连带被看见了,这实在是比花钱买广告还来的有效益。渐渐美术院里的人开始喊靳朗是吉祥物、幸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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