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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修推开门,屋内灯光柔暖,榻上无人,一个高挑清瘦之人立于窗边,观月而入神,全无察觉有人进来。

沐修默不作声,只感觉恍惚,屋内竟无常日里靡靡的檀香味儿,倒是有些韭菜味儿和桂花酿的交杂之气,虽不甚好闻,但这熟悉的味道,仿佛一下子将沐修拉回五六年前,那时自己还是个略显青涩的太子府门生,太子喜韭菜,小酌桂花酿,美其名曰养生,实则也只是少年儿郎的贪杯。连太子生前最后一顿都念着沐修给他送去二两韭菜水饺一壶桂花酿,只是沐修却终究没有送去。

现下见此情此景,沐修微怔,凝望窗边人,竟不敢惊扰。

夏骞方觉来人,回头浅笑,月光打在夏骞侧颜,似有若无的梨窝,笑容温暖,全无了往日易郁的阴郁之气。

这一笑恍如隔世,沐修惊得无法动弹,仿佛夏骞又活了过来,霎时回到从前。

“大人……您来了?”声音虽沉着,但终究不是夏骞的声音,这个身体的主人只是皮相罢了,沐修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转而是一阵怒意。

沐修一言不发咬着牙根走近,唇间漏出令人难堪的冷笑,一把捏住夏骞的发髻,把他头深深向后扳,扳得夏骞生痛,痛到几乎流泪,夏骞忍着泪。却仍然强做淡然得望着沐修。

夏骞仔细观察着沐修,他的面容的确成熟了几分,五官更硬挺,轮廓更清晰,只是此刻眼里却满是爱恨与厌恶交织的暴虐。

“阿亮!”沐修嗓音因愤怒而低沉,透着抱怨。

推门而入的阿亮见这般景象也是多少有点惊吓:“大……大人,小的在!”

“今日起,韭菜和桂花酿不得出现在别院。”

闻此言,阿亮也感莫明,竟也忘了答应。

“知道了还不快滚!”沐修这一声“滚”也近乎低吼,吓得阿亮连滚带爬就出了门。

“大人您连这一口都要收回?”夏骞的发髻依然扯着。

“你不配”言罢便一拳击中夏骞胃部,夏骞只觉胃内翻江倒海,便忍不住把刚吃完没半个时辰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吐了约小半柱香时间,吐到胃内空无一物,只能伏在地上干呕。

“水……子慨,给我水。”其实,夏骞经历早上的两记耳光,对今时今日沐修的残暴便已了然,却也未曾料到他能如此不顾及性命。这声“子慨”怕是要招来更多的伤害,但夏骞内心的一股执拗的声音却跃跃欲试得想要触碰那早已战栗之兽的逆鳞。

等来便是沐修扎实的一脚踢在夏骞肩头,沐修用脚踩着夏骞的肩膀,把他身体固定在墙上,夏骞本是伤痛的身体,此番又经历了一次磨难,已无更多力气,兀自瘫坐着,任由沐修践踏,他知道此时再抵抗也徒劳。

夏骞抬头望着沐修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皱眉咬唇忍痛,夏骞思忖着,此刻的沐修应该快气到顶峰了吧,对于这个全新的易郁,沐修恐怕早已乱了阵脚。夏骞闭上眼,疼痛更如同排山倒海般涌入身体的每个部位。夏骞委实心疼这身体的主人,这一年间这位易郁公子究竟遭受了沐修多少非人的虐待,才会舍弃这俱身体而去。

“易郁?”沐修见夏骞闭目不展有一会儿,以为夏骞是晕过去了,便收回的脚,推了推面前这个因为刚经历一番呕吐而面色惨白的人。

夏骞并没有晕厥,也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出逃离这番虐待的法子,索性装晕。

看着面前憔悴的人,那日渐消瘦的身体,沐修却有几分动容,昏睡的易郁,神情平静而淡然,和生前的夏骞别无二致,今日的易郁不知为何选了一件极素静的常服,不同于往日五彩锦衣,更显气蕴,沐修情不自禁想去触碰那昏睡之人的脸庞,想把那人揉进怀里,一直抱着,想那人醒来唤自己一声“子慨,随我入宫。”

沐修替易郁整理了额前的碎发,纤长的手指轻抚眉梢,鼻梁,最后落在唇上,夏骞感觉沐修在帮易郁擦拭的嘴角的秽物,力道轻柔。忽而感觉腰间一股力道,夏骞整个人被横抱而起,轻缓的放在床上,褪去外衣,只剩下轻薄的内衣,夏骞本以为沐修要帮他盖上被子,却未曾想沐修竟吻住了自己的锁骨,一阵酥麻传遍全身,这是他第一次被沐修亲吻,也是第一次与人亲近,在他生前也从未体验,夏骞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仅这一个细小的动作便被沐修察觉,立刻停止了动作,从床上站了起来:“贱人!居然敢骗我!”

既被识破,便无需再装,夏骞收拾情绪,睁眼定定得看着沐修,旋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大人,我想回家了。”

“什么?”这声“我想回家了”硬是勾起了沐修七年前在未河湖畔的记忆。

那年适逢先皇南巡可携家眷,夏骞独带沐修一人随同南巡,途径一个叫来水镇的水乡,乡里流淌着一条未河,镇民伊水而剧,当晚适巧七夕,夏骞着一身平民简装青色素衣,坐于窗边,看窗外灯光灼灼,湖面波光粼粼,回首含笑“子慨,随我去夜市走走罢。”明亮的眸子里满眼期待。

当年他年刚十八,却已早早被封太子,虽是先皇钦点圣喻,但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皇亲国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却又相互制衡,二岁学《诗经》,三岁习《论语》,五岁早已熟稔诸子百家,七岁上朝旁听,自小浸淫朝廷权利斗争之中,早已厌倦尔虞我诈争权夺势,却也只能一刻也不得松懈,皇位于他是一份责任与使命。素日里克制少言慎行,偶有喜好亦不敢表露,即使最爱吃的韭菜与桂花酿也鲜少人知,算是在御牢里任性了一把,可最终没有盼来。

那日褪去太子华服,一身素衣长袖轻甩,步履轻盈穿梭于夜市摊位间,拖着沐修一路走马观花,沐修则为他解说民间风俗,见他一脸的欣喜溢于言表,便也添油加醋胡说一通,亦不知夏骞是否识破,只觉他听得高兴,现在想来那可能是他一生笑得最多得一天。

偶遇一摊位,挂满彩绸甚是好看,夏骞驻足停留了片刻,许是习惯,太子喜好不得表露,即使再喜欢,他也只是多看了一眼便走开,沐修看在眼里便随后准备买下彩绸,付钱时,那卖彩绸的姨娘笑容可掬道:“小伙子,这彩绸都一对一对卖,每一对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送给喜欢的姑娘,系在她腰间,你也系一个,来我给你系上。”说着就给沐修系上了,边系边说:“两人都系上,就能将心系一块儿了。”

“大娘,这……”

“害什么臊,嘿嘿。”

离开摊位跟上夏骞的步伐,夏骞便发现了沐修腰间多了条彩绸,便没多说,只是看着那彩绸道:“挺好看”,表情虽细微,却隐约感受一丝羡慕。

那天夜里,忽然下起暴雨,摊位上小贩都忙着收摊,没带伞的两人在人群中小跑着躲雨,人多而杂,横竖交纵,未免走失,沐修抓着太子的手腕就往前跑,跑至一座月老庙,倒是不少人在此避雨。

定下神,方才发现还紧紧的牵着夏骞的手,忙放手作揖表失礼,太子倒也不恼,倒像是经历了一番人生奇遇般欣喜得看着眼前的景象,屋舍俨然男耕女织的平和小镇,七夕夜忽来的一场雨打乱了往日的节奏,月老庙里人人湿身狼狈不堪,脸上却都溢着羞与喜,这可不是月老的故意为之么?夏骞当时想着,若天下都如此小镇一般多好。

大雨转停,屋檐嘀嗒落水,太子靠于门廊,湿法渐干,倒有些疲乏却,淡笑着对沐修道:“子慨,我想回家了。”

那日沐修始终握着那段彩绸,却终究没有送出去。直到几年后,沐修将那彩绸系在了夏骞的墓碑上。

“大人,我想回家了。”夏骞眼露倦意。

“什么?”

这一句简单的“我想回家了”却让沐修念起南巡往事,凝视着眼前这位眉眼与夏骞一模一样的人,当年在川蜀腹地游猎,一个山脚捡到遍体鳞伤衣衫不整的易郁时,也是既惊又喜,原以为先皇秘文放人将太子夏骞私下放行,几番谈话下来,只觉得两人也只是长得像罢了。

斯人已去,怎能重生。

本想就此别过,却被易郁这小子缠上了,他与夏骞个性迥然,天生的磨人精,眉眼飞挑,讲起话来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但心思极重。不知此人身份究竟是什么,沐修本不想收留,却一路跟至京城。易郁此人虽比夏骞更纤瘦,却有一身武艺,骑射一溜,步履轻盈像是习过轻工,若非江湖人士那只怕是专业杀手或秘谍,沐修几欲杀之,却无法对这张脸再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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