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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猰不耐地扭了扭脖子,问:“昨天獬儿离开过你?”

这话显是冲着乳娘说的,芫娘也赶忙应道:“是,小公子刚哭起来的时候太夫人摸着襁褓里头说是尿了,还哄笑了一场,后来便叫黎嬷嬷和黛绾姑娘抱小公子进屏风后头换尿布。民妇想着就隔一道屏,黎嬷嬷也是养过孩子的,这还能不会么?太夫人又正好有话问,我就没跟过去。”

“问什么?”

“只是小公子食量如何、性子怎样,这些个日常的事。还问起小郎君孕时产期,以及他有无忌口的。”

主仆对话,全将黛绾和妃媂晾在一边,却又桩桩件件带着她们。两人从初初的一人自喜一人寡然,到如今都已是面容沉肃,各有计较了。

仇猰倒不疾不徐,给屠兕扬了扬下巴,老人会意,便叫矜墨先起来同乳娘立在一旁。随后招了一名身形稍显矮小的兵丁过来,将药包放在了他手里。兵丁的头盔明显尺寸不合,太松了,盔沿儿将他眼都挡住一半,两颊也包陷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两手捧住药包略一欠身,转向竹林外去。

看起来此事仿佛暂告一段落,屠兕莫名显得兴致高昂,搓着手笑道:“哎呀,府里新添了美人,该当庆祝!老奴翻了黄历,后天正是大吉,宜嫁娶呢!”

矜墨垂着头,两眼张得好大。她总记得小郎君入府时的情状,绑着双手被将军扛在肩上,惊怕得忘了挣扎或者早已经力竭,就是颓然地耷拉着头。她跟其他低等的奴仆一道原地跪迎将军回府,二人自她面前经过的一霎,恰有两滴水珠掉落。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偏转追索,正撞见一双泪眼,少有恨,徒见悲伤,又深又长。

又隔一日,大将军成婚,行礼,正娶。

往事历历,叠加在此时此刻,宛如旧日重现。但其实并不一样。人不同,心境不同,那是老太太领来的妾侍,是本就该属于将军的如花美眷,没有强占锁禁,没有妃媂说过的“身不由己”。

思及此,蓦地心头一激灵,矜墨不由得偷眼去瞧那待嫁的娇娥。果然见妃媂神情怔忪,不似黛绾一般面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后的窃喜。

这时忽听仇猰话音凉薄:“妻还是妾?”

他又如常没头没脑不带主宾地问话,除了兵卒们,在场几人唯有屠兕听懂了,笑呵呵走到黛绾跟前好意提醒:“将军问姑娘话呢!”

黛绾满面羞涩,低眉颔首,朱唇轻启,莺声道:“奴家贫贱,不敢与小郎君平起平坐,只愿谨守本分,尽心侍奉将军和主母!”

屠兕笑得眉眼弯弯,回禀仇猰:“恭喜将军,降一等的随喜礼,省了!”

“咦?”矜墨惊讶地忘了尊卑礼数,兀自抬头目瞪口呆地看向屠兕,继而又望了望仇猰。

他在笑,是陌生的阴鸷冷厉,毫无攻城略地一般的嚣狂和快意,仅仅是居高临下的睥睨,旁观了一场围歼式的追逐。欣赏猎物自以为是地迂回突破,不停奔跑,又一次次被驱赶回猎手布好的罗网。此刻,路尽,陷落。

屠兕接过了红封中的一枚,交在一名兵卒的手上,并与他道喜:“金校尉,将军做媒,你家娘子能依否?”

那人推了推盔帽,露出一张布着络腮胡子的黝黑脸庞,双目炯炯,气概豪迈。

他接过红封,捋一捋自己的胡子,朗声大笑:“再大的醋坛子也架不住咱们将军的救命之恩呐!谢将军赏!”

咚——

黛绾膝头一软,瘫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仇猰真的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第8章 十、

十、

风起了。撞在重重的青竹屏障上,碰发了连奏的沙响,吻过肌肤时已衰弱得强弩之末。可矜墨还是缩了缩脖子,感到一丝彻骨的凉。

到底秋已深了!

人心也深。

黛绾终究还是顺从地跟那军爷走了。去当她自己选择的妾侍。

诚然这并不能算作选择,其中掺杂了诱诈和混淆,最后的本质仍旧是权高者的为所欲为而已。但矜墨胆大包天地将自己放在将军的立场去思索了一番,发现自己竟宁愿像他那样施行胁迫与威压,蓦地意识到,原来自保本身就是会牺牲掉某些人的利益。即便这些人是敌非友。

世间的罪可以因结果的轻重来衡量,那么人心所怀有的恶意呢?是否会因一次的败露而有所收敛?或者反而变本加厉?赎完了当时的罪,又能否阻止下一回的罪念?防微杜渐与除恶务尽之间似乎应有一道界线,又似乎并不存在。

矜墨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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