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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这么快……”蔡飏一把搁下了手里的茶,皱起眉头来,“不行,这钱生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带走。”说着他便指使侯府家丁:“把这学生带下去关着,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说着他起身来,“我去迎迎那裴钧。”

那厢一家之主宁武侯还未来得及再说句话,家丁竟已答应了,却还不等钱海清被带出去,外面又已然传来裴钧沉厚的一声:“唐老侯爷,晚辈来给您请安了。”

人随声至,下一瞬,裴钧已迈开大步跨入这间书房,绕过书房的锦绣门屏时还夸了句“好绣”,接着才愧笑满面地抱拳走进来:“叨扰叨扰。”正瞧见还没被捉出去的钱海清,看了一眼也就转开眼去,没理唐誉明,只向宁武侯、蔡飏一一见了礼:“哎呀,听说侯爷今日动了大驾了,到晚辈府里提了个新收的奴才要报官,晚辈诚惶诚恐。若早知道这奴才曾在侯府有些劣迹,晚辈自当亲自将这奴才送奉给侯爷处置,怎还劳侯爷贵手!今晚啊,晚辈是不来登门道歉就睡不着觉了,实在要向侯爷赔罪!”

说着,裴钧直直向宁武侯躬身一拜。

——奴才?宁武侯与蔡飏对过一眼,看了看被揪在一旁耷着脑袋的钱海清,不露声色道:“裴大人过虑了,这不过是鄙府家事,惊扰了裴大人,本侯也过意不去。”

“别别别,晚辈都是应当的。”裴钧连连摇手,这时的笑愈发真诚了,“二则,晚辈听闻侯爷府上还要查证这奴才的罪过,岂不是件辛苦事情?倒不如交给衙门去做,可晚辈是真怕那么晚了侯爷也体恤衙门的后生,不肯叫人的,这不——正好今晚上咱六部聚头,晚辈听了这事儿啊,就把老崔叫来了。”

蔡飏一下子就从椅上站起来:“什么?你叫了刑部——”

“别急别急,”裴钧不等他说话就苦口婆心地劝,“蔡大人,您就放心,老崔就在外面等着呢,有他在啊,刑部逮人的状子根本不必等,已经签出来了,管保这钱海清立即就能关进去,到时候皮鞭虎头凳子一上,还怕他不说实话么?这一定速速结案,您就放心交给老崔吧。”

蔡飏几乎一口气要把气门都给堵了——刑部的状子!刑部逮人的状子一出,张张都必须逮人到牢里签押,违者视为藐视国法。如若只是尚书崔宇来了还好,找人顶了钱海清去签押就是,可眼下这裴钧竟然仗势冲了进来——他是认识钱海清的,这人就换不了,而此时若要找蔡氏本家或他们有所盘踞的大理寺介入拿人,则无论如何都晚了。

蔡飏气得喉头已痛,此时不禁想起了父亲蔡延对自己的一句判:“你啊你,事多从急不从理,这么迟早要出事儿。”

如今此事,其义自见。

裴钧见蔡飏说不出话了,有些莫名,便体贴地问他一句:“这也挺晚了,要不就不劳您和侯爷了——我替你们把人交了老崔罢?原也是小事儿。”

宁武侯见自家女婿气闷了,直是闭目摇头,忍了好大一口气才对裴钧平和道:“那就劳驾裴大人了。”

裴钧堆起一脸的笑:“哪里哪里,都是晚辈应当的。那晚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走到瑟缩在门边的钱海清面前,只一眼,周遭两个家丁识相地让开了。

“还缩着做什么?”他垂眼睨着钱海清,一脸洞悉万事,似笑非笑道:“走吧,刑部牢饭等着你呢。”

钱海清被他看得脸皮一红,却还没等再向宁武侯和唐誉明演出最后一句谢恩来,就已被裴钧一双大手提了出去,走过两步就听裴钧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温和笑道:“别谢了,小子。他们能让你走,不是为着我的面子,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刑部状子只要出了,你人就得进去,那他们反正也能在刑部大牢里把你摁死,你就怎么都是个死人。”

冬风寒凉,钱海清听言背脊一凛,肃容问道:“那裴大人又何故要来救一个死人?”

裴钧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让他往前走别停下,继而眉开眼笑道:“能说话的死人,指不定也能死马当活马医一医,没准也跳起来替我踩一踩小人呢。”

钱海清扭头问他:“那学生如若将唐家之事告诉了裴大人,裴大人就会收学生为徒吗?”

裴钧看都不看他:“不收,我不收徒弟。”

钱海清不死心,再度压低了声音扭头问他:“那若是学生能帮裴大人踩死唐家呢?”

“这还没出人家的大门儿呢,你就敢说这话?”裴钧这下是要笑他太过天真了,随口奚落他一句:“你若真能做到,我就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府里供着。”

说罢,不容钱海清再分辩,他推着钱海清跨出了宁武侯府的大门。外头是真有刑部人等赶着架马车等在门口,而刑部尚书崔宇正立在最前头,此时脸上虽尚有些未褪的酡红,却不妨碍他正凝神听着身边一衙役的禀报。

下一刻,还不等裴钧将钱海清扯到崔宇跟前嘱咐一二,崔宇却已经匆匆走过来,神情比平日里的更肃穆了:

“子羽,方才部院来报,说晋王爷遇刺了。”

第18章 其罪十七 · 窜改

谋划的总赶不上变化的。一夜中接连两个变故,让裴钧忽觉后脑微痛。

因刑部适才单闻此讯,崔宇还不知晋王究竟如何,便正要亲自前往看看,也叫裴钧干脆一道。裴钧应了,长眉锁起,先问崔宇道:“此事眼下都有谁知道?”

崔宇压低声音:“我吩咐了不要声张,眼下就只有刑部知道……可明早就不好说了。”

晋王爷姜越是在赴宴后遇刺的,而这宴又是裴钧设的,此事若翌日一早散布朝中,也不知会被有心人如何编排。

裴钧只好暂且搁置了向钱海清询问宁武侯府秘事的想法,将钱海清送上了去刑部的车。走了两步,他还折返回去告诉钱海清近两日别吃牢里的东西,见钱海清带着些许不安乖乖点了头,这才放心随崔宇各坐了轿子,前往晋王府邸。

夜幕下月色清冷,裴钧坐在轿中撩起帘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向相反方向笃笃起行的刑部马车,忽而似振聋发聩般有所实感——

一切真的不一样起来了。

他无法抑制地思索起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还阳的当日没有拦下邓准打人的砚台,而那砚台没有砸中姜越的凫靥裘,那么依旧用那砚台打了钱海清的邓准就会被得知此事后盛怒之下的唐誉明提交官府,从而得到严厉的惩处——日后将终身不录为官。这样的变故也许会让邓准暂时停止去姜湛面前出卖他,如此就不一定会让姜越留意到有这么个奸细,遂不会为了以牙还牙而送了随喜来揭发邓准、激怒他裴钧,那么他发现不了邓准的异样、不会赶走邓准,而被邓准打伤的钱海清必然连带着邓准也记恨上他这行凶者的师父,会从此困顿在唐誉明身边,再不会拼得一身剐从宁武侯府出逃、拜来他门下,他也不必为了假意答谢和拉拢姜越而安排一场宴席,姜越也就不一定会被行刺——因为在前世,姜越就未曾被行刺。

一切仿若皆因邓准而起,像是为了补上一个细小的破洞而让全部的穿针引线都发生了转变,可细想来,邓准却只是个因,而不是那一道改变所有事情的变数。

姜越才是。

是姜越把邓准从暗处提出来了,让因生了果,是姜越把这条看似已然改变却根本没有影响大局的暗线从根源处打乱了,才让摆在他眼前明面上的一切因此而真正产生变化,而这变化,还正向着更加不可逆转的境地奔去,现在,连姜越都已然开始由此受到牵连。

他和姜越,年少时是冤家,在前世朝中应算政敌,直到他死的时候都还在斗——可当他带着十年后的老骨穿了如今的皮囊,用一双十年后看多了血泪的眼睛,哪怕看周遭人都觉出庸碌或幼稚、看得或感慨于心或无动于衷,却唯独今世再观姜越,竟觉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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