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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乔只好干巴巴地笑：“不生气。”他确实没有生气，就是单纯地心疼小孩子而已。

“你爸爸经常这么打你可怎么办！”

林明小声地解释：“不是，他推了一把，我就摔地上了。” 林乔骂林三是个软鬼，天天把气撒孩子头上。特别是喝酒以后，人一糊涂。林乔简直脑门疼。

说实话，林三和林明一点也不像。林三个矮，像一把柴；林明也瘦，但像根竹，细长手脚。而且林乔有一对星星似的眼，顶漂亮的眼。上一年腊八，林乔端了粥送，小孩在门口坐着发呆，他的父亲就在屋里看电视喝酒，脸通红，发出浑浊的笑声。小孩子的声音多好听啊，清清的，像一捧水。希望小孩像他的母亲。林乔真是一点也不能想小孩长大变成他爸那个模样。

有一天，林乔问他：“你妈妈长得漂亮吗？”

小孩奇怪地看过来：“我四岁的时候她就跑了。我记不清了。”

“你见过你妈照片吗？”

“见过。”

“漂亮吗？”

林明像是思考了会儿，犹疑地点了点头。

林乔突然对小孩的母亲有点好奇了，她为什么要抛下孩子呢？

不过这个答案得等到很久以后他才能知道了。

总之他现在更头疼了。

林乔以前没看出林明还有个小哭包的属性。他被安慰一会儿，真的哭了。他蹲在地上薅了一把草，乱七八糟地揪，揉了一手的绿色草汁。起初林乔说话，他无动于衷。可他盯着林乔看了一会儿，突然撅着嘴巴抽起气，眼圈儿红了一片，就差眼泪了。林乔也不干巴巴了，他慌忙抓纸帮小孩擦眼泪鼻涕。“我没生气，生气也不会生你的气。我就是心疼你。心疼你爸爸打你，你不要哭？”林乔轻声说：“你哭我也难受了。”

小孩抬头看了看他，顶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眶。眼睛水灵灵的，但眼泪还不至于滴下来。林乔让他咽下去，他就抽着气，眨了眨眼睛。“就打了两下。” 林乔只好一个劲儿地问：“疼吗？”“你要是我爸就好了。”小孩又说。这次林乔愣住了，呆呆看着小孩儿，有点不知所措。

他最终也没给小孩回答，和小孩静静地坐着。小孩两只黑眼仁看得林乔发怵，但是他突然贴过来，糯糯地：“最喜欢哥哥。”可是他人生看过的风景还那么少，还那么单纯，不仅喜欢与讨厌泾渭分明，喜欢也要分出三六九等，他给了林乔最高的荣誉，林乔却心里涩涩地只觉得配不起。他回答：“哥哥也喜欢你。”说不出“最”，却嘴上杂七杂八地挂着其他不轻不重的在意。索性，骑车带着小孩溜达几圈。溜达几圈就好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汽车厂总共两万工人，林乔所在的车间有二十几个人，男人居多，而且年轻，不比林乔大多少。徐至广在这里算半个主任，就像一个长辈——不管是年纪还是资历——领着一群年轻人。做工的时候可以不做交流，沉默的往往沉默着，好言的却耐不住寂寞。林乔偶尔会插一两句。

其中有一个女孩子。

她很漂亮，林乔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那不是一种很有特点的美，但很协调：七分婉约，三分宁静，低下头比其他人多些缱绻韵味。没有人是美丑不分的，至少在这个车间里，多数的男人承认那是个漂亮人。

林乔歇下来，会看向女孩。她常常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有时候她恰巧也在看他，两个人目光遇见了，女孩总是先一个撇开，或转过脸，留一个漂亮的侧颜；或低下头，继续做活。

渐渐有人说起了，说xx喜欢xx,不避讳地发出善意的笑。“我喜欢她吗？”“她应当是喜欢我的吧？”林乔做工的时候会想，回家了还是会想。

他组织了一下：“我可能喜欢一个人。”

林明呆呆地看他，有点懵懂。

“她很苗条，很漂亮，很温柔。我会在下班或者中间休息的时候关注她，不自觉地。她应该也在关注我。有些日子，我会看她和同事说说笑笑地离开，看她的背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对这个人关注有点多。”林乔迷惑地说。

“但又不是非她不可。”

他不期待小孩能给他答案，只是寻找一个可以与之交谈的人。那个人如果明晰一切反而会让很多话说不出口。

很多年以后，林乔回想起来，才确信那不是喜欢，至少那时不是。人总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将爱情寄托出去的人。他或者她，与众不同了，人们都在议论了，就会得到没注意过的人的关注。然后就会被他们的目光追逐，被寄托爱情，被发掘出美，被他们“深爱”。可当时的林乔不幻想真爱，更不会深想。只是“既然喜欢，在一起也没什么。”

他和女孩交往了。那个女生提出来的，那天氛围很好，秋风，梧桐，落叶，周围还是空荡荡的。她就说：“我们试试吧。”幸好已经是傍晚了，只有西边天空上还有一抹瞑色。他热着两面脸，高高昂起脑袋，那女生也看不见。

这个姑娘和上一个很不一样。

第 8 章

柯雪是对面汽车学校已经快要毕业的学生，家在本地；平时为人热情，多数人都很喜欢她。林乔大概知道她喜欢自己。他是个很被动的人，他有一个毛病，别人对他好，他就很喜欢那个人，不管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但是女孩从来没有对他俩的关系做过暗示，只是偶尔投过来一点目光，偶尔和他说说话。所以突然告白，林乔像被当头打了一棍，只觉得头晕，顾不上体会那滋味了。

安安静静的，林乔只好硬着脸皮接下去：“我也挺喜欢你的，我们在一起试试吧，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很想问，但是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女孩的感觉。

最后一点红色消失的时候，他拉住了女孩的手。

这是林乔头一次品尝恋爱的滋味，他觉得新鲜。和女生一块看电影，陪女生逛街，每天下班后的短暂见面，都让他新鲜。他的空闲像是平分成了两份，一份在女朋友那里，一份放在出租屋里。

有一次林乔回到家里，看到小孩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出租屋是连在一起的小胡同加四合院式的格局，林乔在最南的一家，开口朝着另一边的房子，中间空出的是一个不足一米的小巷道。坐在那儿只能望到一条窄窄的天。

但是那道天空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很好看。

林乔蹲下去。

“天气太好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