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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老者与青叡行于几步之前,寒轩低声对枝雨道:“你且留心这几日内宫行录,看今日那被掳侍从,到底是何人。”

枝雨会意,只缄口随行。

寒轩快行几步,跟于二人之后,又开口问:“现下要去何处?”

“早朝将散,你且去德驰殿拜会陛下。”

行了多时,经偏门入德驰殿内院,见一粉黛,袅袅婷婷,自寝殿而出。寒轩认得,那是修嫔,见其眉目面相,便知乃飞扬跋扈之人。

这边依制行礼,修嫔却不道起身,停了许久,才幽幽道:“磊氏入宫了啊。”

寒轩如临大敌,只垂首道:“臣下初入宫闱,望娘娘多提点庇佑。”

“既得入宫,便自求多福吧。” 修嫔轻笑一声,又转而对老领宫道,“本宫昨夜侍寝,《起居注》上,你休要怠忽疏漏。”

那老者却微露难色:“老臣记得,昨夜陛下传的昀媛娘娘……”

修嫔秀眉一挑,哂道:“昀媛诡诈,为争圣宠,瞒报疾患,私用猛药,不想弄巧成拙,不堪药力,吐了一地,脏了龙床,败了陛下兴致。陛下只得连夜通传,劳动本宫,来补那蹄子的错漏。”

老者自是明白其中关窍,只不动声色,持身答道:“臣下即刻去办。”

见修嫔自得而去,老领宫轻叹一声,对寒轩道:“此处来了差使,你自己进去吧。”

寒轩点头,却是心有悸悸,蹑足上了殿阶。深吸一口气,静待门边宫人,将那绣户轻启。

三重雕门,镶金缀玉。穿堂过室,才见那金云翠雾后,玉屏锦绣前,皇帝正斜倚案上,慵懒走笔。

皇帝面目隆准,无甚过人之处,倒是一柄剑眉,英气十足。寒轩明白,此间之人,自面目而观,是难分年岁的。看眼前皇帝仍是龙虎之态,而其走笔之势,已见积年霜尘。

“臣下新任领宫磊氏寒轩参见陛下,恭请圣安。”寒轩大礼相待,俯身于前。

皇帝未曾抬眼,眉中微颦:“初日入职,一切可还妥当?”

“臣下定鞠躬尽瘁,不负皇恩。”寒轩一时慌神,口中不过表忠。

皇帝不以为意,淡淡问,“魏穰逐轻你可知道?”

“曾有耳闻,乃少年英将。”寒轩不意皇帝竟问及此人,“陛下曾于殿选时提及,其大胜雎骊,正凯旋回朝,只待拜相封侯。”

“所以啊,可惜了。”皇帝轻叹,“捷报方到,又有急情。他父亲魏穰闻道密谋造反,大抵因众议难平,部将倒戈相残,将其刺于府中,又夺其兵符,引兵为祸。魏穰逐轻尚未得还朝,一得此信,直率众军杀回燊州,平了府宅之乱。如今上表请罪,愿以功抵过,群臣沸议不下,朕亦是头疼。此事,你怎么看?”

“臣下不懂这些。”寒轩恐犯忌讳,便托词相避。

“你身为领宫,朝中之事亦要上心。”皇帝此句语气略重,听得寒轩背脊生凉。

“请陛下赎罪。”

“不打紧,你方得入宫,不稔政务,亦是自然。你只将心中所想,直抒胸臆便是。”

寒轩沉吟一刻,怯怯道:“臣下想,魏穰将军平定雎骊,出生入死,本是大功,春风得意之时能心思清醒,审时度势,大义灭亲,亲平家中祸乱,更显忠义。且其羁旅营寨多时,其父谋逆之事,未见魏穰逐轻就定然瓜葛其中,此事还应细细查明,再做定论。”

“朕亦作此想,功过且都不论,先拘于京中,缓缓再议。只是其父心有反意,罪属滔天,便是罢官削爵,于他而言,亦是格外开恩。”皇帝徐徐道,“你所言种种,朕心中有数,只觉得此事太巧,魏穰氏三代将才,手握兵权,为肱骨之臣。其家中延祸,更引朝中不稳,朕心之所虑,怕是别有隐情,有人深谋远虑,意在玉阙。”

寒轩只答了一个是,便讷然不敢再言,良久皇帝才一句:“无事了,你且跪安吧。”

自始至终,皇帝都未看寒轩一眼,只锁眉看手中卷帙。寒轩微有不解,轻言一句:“臣下告退。”

退出殿外,寒轩长舒一口气,才惊觉自己已是汗湿重衣,神色苍白。

枝雨、青叡与那老者候于阶下,见寒轩走来,那老者道:“见过了陛下,今日功夫便不剩什么。只是这重重宫阙中,有一处你不可不去。”

见那老者面目深沉,不可轻测,寒轩哪敢有半分异议,随其穿花过木,上下漫行,终是行到一处,唯见一条幽狭甬道,直通绝壁,甬道尽头,乃青空浮云,了无遮碍。

行入甬道,见其一侧有数级石阶,才见一座临崖小楼,藏于此处。匾额之上,写有“不关阁”三字,笔力雄健,想是用心所书。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寒轩脱口而出。环视四下,只见这一座不关阁,起于万仞绝崖,迎风而立,安然耸峙。登阁远眺,可将脚下城郭尽收眼底,那炊烟袅袅,亦不过如尘粒聚散;而面前天穹,无山色相蔽,可饱览寰宇,渺远无极。

“这不关阁,乃陛下为源妃所建。当年源妃白发始生,依照宫规,不可再面圣,当归家待死。陛下不忍,漏夜私探,岂知惊动太后,翌日便以祸水为由,鸩杀源妃。陛下悲痛欲绝,建此不关阁,以志此情不渝,更是搬离禁宫主殿灼曜宫,偏居源妃生前寝宫德池殿。”老人语速极慢,绝壁风劲,更吹得银丝纷乱,“太后乔氏本为北派世家,源妃琼氏为南派微族,向来南北不和,太后如何能忍得一南来女子,得享万千荣宠,又怎可放任一微末小族,凭一小小女子而炙手可热。只是不料自还政于皇帝,太后便被幽闭宫中,郁郁而终。几家欢喜几家愁,延贵妃竟凭此事飞上枝头,盛宠不衰。”

寒轩不解,问道:“延贵妃如何涉足其中?”

“当日延贵妃尚为延嫔,乃其先察觉源妃华发,隐而不报,私禀陛下,迁延离宫时日。连陛下夜探,亦是其上下遮掩,暗自疏通,又亲于太后宫中拖延掩饰,陛下才得以避开重重耳目,见得源妃最后一面。奈何好景不长,源妃半鬓成雪,终是为太后知晓,熙氏受其牵连,降为延媛。源妃去后,太后严旨,不得加封,陛下为表愤懑,即刻晋了为其处处周全的熙氏为贵妃。”

寒轩面上虽波澜不惊,却早已明晰其中奥义:万事本无真假,只有成败,此事便是如此。

众人本沉于思虑,而耳畔微风之中,却添几许伤情。循声望去,不关阁下,一条临崖的回廊,有佳人婉立。其一身素色,不饰珠玉,满面落雨梨花。身侧侍女面带焦灼,欲言又止,想是为难。

寒轩记得那眼眸,殿选当日,其美目流光,直摄人心魄。忆及枝雨所言,兼之修嫔讥语,便已知其辛酸。不关阁上,众人一时凭栏侧耳,细听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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