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十月,寒轩腹中已微微隆起,此时由梁勋相扶,缓缓入了殿中。天阙一见,忙起身扶住,梁勋便脱了手,坐于侧席之上。
因是家宴,众人皆是寻常服制,反见亲近。寒轩才落座,见杯盏之中,乃一水柔红,便含笑问:“冬日里,竟亦有这暖春之物了?”
蓝泽扬声答道:“府上十亩桃林,有数瓮陈酿,今日入宫,便借花献佛了。”
天阙亦玩味道:“若在寻常,这桃花酒皆是寒食出窖,如皇后所言,这个时节,到底是难得的。”
蓝泽浅笑一声:“陛下有所不知,寒食所用,皆是新酒,酒力尚浅。今日所饮用,乃十五年陈酿,后劲十足,诸位切勿贪杯。本宫当年所进琉璃秋烟杯,正是饮此酒所用,紫雾凝红,最是好看。”
“溪见,那便将此杯取来。”天阙双目含春,盈盈望向寒轩,举杯道:“今日佳筵美酒,更有喜事临门,实是快意人生!”
寒轩亦笑如满月,起身相贺:“臣妾有孕在身,不宜饮酒,便以水代酒,祝陛下佳时常在,喜事常新。”
众人无不附和,皆起身把盏,满饮一杯。
寥寥数人,一场家宴,不过是看天阙与寒轩恩爱情浓,实是了无兴味。
梁勋忽而忆及丹叶,酒入喉头,微生凉意,却教那日温柔怀抱,愈发清晰:秋阳之下,丹叶静静拥着梁勋,了无言语,唯有呼吸起伏,打于玉颈之上。梁勋微微挪动,欲更贴近其肉身,然只觉那坚冷铁锁,生生硌于二人之间。
心上秋风顿起,梁勋自斟自饮,不知不觉间,一壶玉液,便已一滴不剩。
溪见正伴于寒轩身侧,梁勋坐于东首,所去不远。酒过多巡,蓝泽又为众人奉了茶,乃其嬉醉轩后数株茶树所出,天色渐晚,众人意兴阑珊。忽听有宫人入殿,于溪见耳畔低语几句,溪见则对寒轩道:“娘娘,已到掌钥时分,臣下告退。”
天阙亦有薄醉,听得响动,便问:“什么时辰了?”
溪见答道:“回禀殿下,已是戌时了。”
“那就都散了吧!”天阙满面酡红,牵起寒轩素手,满面酣然道,“朕便去溢寒宫歇息吧。”
众人只亦依礼告退,匆匆散去。
溪见才出云清殿,不想梁勋快步走来,轻轻唤了句:“领宫大人。”
平日与梁勋鲜有往来,溪见不免诧异,恭谨回了句:“贵妃娘娘。”
“大人可是要去宇禁阁掌钥?”梁勋面带红潮,双目迷蒙,显见是有醉意。溪见一见,只讷然答了句:“是。”
“本宫今日微醺,欲去沉香亭走走,略散散酒气。便与大人同行吧。”
溪见不敢多言,唯有诺诺,二人便想携出了云清殿,向穹汉门去。
朔风劲过,冬寒早至,吹得梁勋面色发白,那醉眼娇红,便更是纤毫毕现。二人行了一刻,见长街之上,不过数盏昏灯,鲜有来人,梁勋才浅浅一句:“大人日日辛苦,不知这宫中禁钥,当真可保得万全?只怕下人早有对策,大人不过徒劳一场。”
溪见闻言,亦生寂寥神色:“宫中礼制如此,若事无巨细,细究遍察,只怕更是徒劳。不瞒娘娘,当日为陛下大业,臣蛰居宫中数月,便曾向宫中旧人买得一把锁匙,宫中千万身锁,其可尽开。想来宫人之中,此物早是盛行。”
梁勋眉心微动,微嗔一句:“竟有此物?看来宫中法度,不过自欺欺人。”
“娘娘细想,宫中上下千百人,鐍钥之上,当得多少糜费?凡宫中器物,若为下人所用,数目众者,多是粗制滥造,此乃国情,非一朝可改。”
“大人所言有理。”梁勋神色微凝,眸光闪烁,复低低道,“大人已登高位,一身轻松,已再无需此物了。”
“年深日久,早不记得闲置何处了。”溪见亦生谨慎,小心问道,“娘娘怎有心于此事?”
梁勋略有慌神,只遮掩道:“本宫身边几个宫人略有些不安分,本宫恐其私生事端,便问问大人,看可是常情。”
溪见温然答道:“臣下来日得空,定细察严处,惹娘娘劳心,还望娘娘恕罪。”
梁勋不过一笑带过,二人行至茂苑殿边,溪见便施礼告退。梁勋一人,独立夜中,神思飘渺。
风动林响,残更远近,竹影微动。久立风中,梁勋只觉喉头酒气愈重,眼前灯影,亦糊成一团暖光。
停了片刻,梁勋问身边月知:“领宫若留宿于内,都是歇于何处?”
月知不明其意,只如实道:“多在领宫司。娘娘是有何事?现下是掌钥时分,怕领宫司内一时无人,若娘娘有所差遣,待臣下晚些再去通传吧。”
梁勋目光流转,微生笑意,莞尔道:“酒气难散,我一人走走,你先回宫中,备好汤浴,本宫须臾便来。”
因追枫轩之事,梁勋常遣月知留守宫中,月知虽心下不安,却是习以为常,便将信将疑,踯躅向顾缘宫去。独留梁勋一人,眼色一横,疾步向领宫司去。
果如月知所言,领宫司未见一人,偶有人影,亦是于庑房昏灯之下。溪见为领宫,所居规制,必越于众人。梁勋蹑足潜踪,只入了正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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