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勋心头,仿如浓云尽散,看着天阙眉心倦意,竟一时怔怔,不知进退。
好在此时溪见自房中转出,那佳人忙问:“娘娘如何?”
溪见额汗涔涔,焦眉苦目:“娘娘天元已裂,大有猩红,御医正在助产。”
天阙不改容色,倦容难掩,不过简短一句:“你且去吧。”
梁勋这才怯怯起身,由溪见相陪,匆匆入了产房之中。
为图吉意,依照宫例,产室内皆用含熙衔璋屏。梁勋转过屏风,只见榻上寒轩,面色煞白,唇色发乌,敞襟而卧,肚脐处早已洞开,那嫩红色的胎盘已小半在外,其中婴孩眉目手足,已隐约可见。
身畔四五宫人,正围住寒轩,扶住腹中四周,小心翼翼将胎盘向外推动,唯恐操之过急,会有损寒轩肌理,又怕迁延太久,胎儿将窒息而亡,众人只拿捏分寸,一丝不苟。
梁勋摔到榻边,一把握住寒轩纤手,而寒轩已在半梦半醒间,眼中一片迷离。
见寒轩不好,梁勋厉声问道:“娘娘现下如何?”
一个宫人答道:“娘娘晕厥,不得用劲,只可借助我等外力。”
梁勋再不好多问,只双手扣住寒轩十指,欲用掌中温热,来暖那指尖冰凉。梁勋神思恍惚间,忽而忆及那年寒轩北上,二人同游故宫,游人如织中,寒轩打趣道:“咱们活似两位太后入宫了。”
当年岁月,二人尚是青葱韶华,眉目清妍。数年已过,更兼来此间,二人笑语不再,唯有步履维艰,面前寒轩,更是生死一线。
过了须臾,听得宫人大呼一声“出来了”,回头去看,只见胎盘最宽处已出了寒轩腹腔,整个胎盘顺势滑出。寒轩那紧绷欲裂的肌肤,即刻收缩成一团褶皱,尚余一个空洞,内中一片鲜红。
溪见一见,不禁大喜:“未有脐带相连,是个皇子!”
另一宫人抱着胎盘,自羊水破处,利落剥开,其中婴孩,便纤毫毕现,呈于眼前。其轻拍孩子背脊,片刻即听得嘹亮的哭声。
一众宫人齐齐跪下:“贺喜皇后娘娘喜得麟儿。”
梁勋见不得血腥,只默默注视寒轩玉面。那满面灰白上,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梁勋替其轻拭额汗,寒轩那苍白面色,如春日残雪,其上偶沾猩红,则如群芳初绽放,梁勋不禁切切唤了句:“寒轩。”
“本座去回禀陛下,尔等速速替娘娘擦洗上药,再裹上灵王锦,耽搁了时辰,只怕娘娘肌体再难复原如初。”溪见喜出望外,吩咐得有条不紊,才疾疾开屏风而去。
孩子啼哭不已,寒轩眼角泪珠,伴额间汗水,震得纷纷而下,落于鬓角。寒轩眼开一隙,内中一片赤红,低低唤了句:“勋儿!”
梁勋喜极而泣:“孩子很好,是嫡子。”
听得此句,寒轩满面欣慰,复缓缓合上双睫。
再睁眼时,早是一片晨光普照,晃得寒轩下意识以手掩面。
待得眸光稍定,只见殿中之人,皆是笑意盈盈。天阙坐于榻边,满面春风:“寒轩,你生了朕的嫡长子。”
天阙一语既出,众人便俯身道贺:“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细看去,梁勋尚是一身素色,婉身而立,若柳扶风。瑄妃亦在殿中,面有难色,却只敛容陪侍。最是天阙身后那一位佳人,娇身缦立,双眸如水,秀色逼人。
见寒轩神志初复,梁勋几步上前,跪于榻边,楚楚道:“臣妾斗胆,向陛下请罪,昨夜皇后娘娘夜探臣妾,有违上意,还请陛下只责罚臣妾一人,勿要迁怒娘娘。”
“臣妾违逆圣旨,还请陛下降罪,勋儿已被降位禁足,孤苦数月,再难堪重责。”寒轩一听,自然唱和。然方欲起身,却觉力不从心,才发现腰间已被香药素锦层层裹住。
天阙不欲发作,浅笑道;“你们姐妹一唱一和,朕哪还有不允之地。如今皇后诞下麟子,实乃家国大幸,当大赦天下,犒赏宫闱。如皇后所言,勋儿入宫始末,朕心中有数。勋儿受罚数月,想来有了教训。便复贵妃之位,封号如旧。只切记勿再生不轨。”
天阙思忖一刻,轻巧补上一句:“瑄妃入宫已久,便亦晋为贵妃。”
思澄言本欲阻拦,听得最后一句,便偃旗息鼓,略施礼数,缄口不言。
而寒轩目光,只轻轻落于天阙身后那佳人之上。那佳人却不见略有羞涩,不过含笑相迎,倒是天阙,已是赧然:“你方诞育皇嗣,朕本欲缓缓告之于你,只是……”
寒轩未见愠色,轻起素手,那佳人便袅娜上前,跪于寒轩榻边。寒轩面色和煦,轻抚佳人鬓发,对天阙道:“此乃本宫母家妹妹,唤做景颜,本是陪侍本宫生产,却终是个闲不住的,倒扰了陛下清静。”
天阙一脸窘态,一时便化解几分,痴痴看着寒轩:“皇后此番心意,朕当之有愧。”
寒轩不以为意,复笑道:“陛下何须与臣妾客气,倒是妹妹名份,陛下可有定夺了?”
“既是皇后胞妹,便封为妃,封号景,可着典琮司打一只彤枝醉蕊冠。南宫正殿尚无人居住,便整饬出来,改为华容殿,供其居住吧。”
寒轩嗔道:“‘华容婀娜,令我忘餐’,看来家妹深得圣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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