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禁众人早已俯身接驾,溪见亦退于门边:“昭娘娘和景娘娘已候着了。”
“景颜也来了。”
“魏穰逐轻那边又出了事,娘娘来请旨的。”
“狼突鸱张,困兽犹斗。”门扉开启,宫人牵起寒轩衣摆,寒轩侧身对溪见道,“把人带到正殿里候着。”
待到入殿,二人微微见礼。梁勋面目清素,天阙七出事毕,众人便不再着素色。可此时梁勋身上的妃色,好似已被岁月洗濯得愈发素白。这一室的金玉罗绮中,梁勋是出尘而独立的,而一边的景颜却是相得益彰。几番妙计奇谋,寒轩只觉得景颜大有深意。往日那些清艳,如今似是已成浓墨重彩。
“中宫甫立,千头万绪。奏章文案,要你多费心。”寒轩坐定,对景颜说了个如是,又转头对梁勋道,“我知你无心朝政,你入宫最久,内宫琐事,要多担待。”
二人喏喏,寒轩又道,“溪见说魏穰逐轻那边又不安生?”
“是。查来查去,不过是修嫔自己的主意,魏穰逐轻一力申辩自己只是尽忠,又有娘娘授意,则尚拘禁在刑曹之中。这本都无关痛痒,不过……”景颜一时语塞。
寒轩见他欲说还休如此老道,心中漫起一层寒意:“有魏穰逐轻在,什么样的奇谭轶事没有呢。”
“牢狱辛苦,连日提审王氏,更以那婴孩相要,那孩子受了些苦楚,昨日去了。”
寒轩大骇,心中不忍。然此刻,他自知自己断断不可明示左右更添枝节,故只可轻叹:“好生葬了便是。”
“可那魏穰逐轻知晓后,怨怼于岳丈,当庭大骂,并一纸休书休了那纪厉氏。那魏穰府中本就鱼龙混杂勾心斗角,纪厉氏闻讯大恸,回了娘家便寻死觅活。纪厉大人面上窘迫,亦是一时无所适从。”
“夫君如此不臣不轨,薄幸反复,被休了也好,赐些金玉,好生抚慰,教其来日再嫁了便是。”梁勋轻叩着茶碗,漫不经心道。
寒轩颔首,以示赞同,可看景颜明眸轻动,自是还有文章,便道:“有什么便说吧。”
景颜微窘,“臣妾以为,此中或有蹊跷。若是其府中失和至此,如何能瞒王氏至当日,如何能让岳丈纪厉翙止不顾沸议,去救这竖子逆臣。”
“许是纪厉氏刁猾,早动了心思,欲文君新蘸,再择良枝。此时做些腔调,便可将罪责一并推到那贰行之士身上去。”梁勋微嗔道。
景颜却略有正色:“娘娘,此人身边,还是耳目齐备的好。其虽是一枚小卒,然其父多年为官,不可轻度,更牵扯魏穰逐轻,便是与思澄氏亦生关联。”
“你我派去的人,他如何会信?再者,贸然行事,岂不明示于他,你我已然疑心?”
然景颜目中灼灼:“他信与不信,又有何分别?”
寒轩细忖,即刻会意:“我初次见其,便是那年先帝生辰。她颇通礼乐,可封个掌乐,入宫任职,聊以矜恤其去夫之苦。如此,身边有人侍奉亦属理当。”
寒轩一抹苦笑,只扶额蹙眉,浅浅说了句:“你筹谋辛苦,思虑缜稳,多亏了你。”
景颜笑的富丽:“娘娘本是召梁姐姐入宫的,事出突然,才兀自叨扰,景颜先告退了。”
寒轩面有倦意,只轻抬素手:“你且去吧。”
见景颜珠绕翠围地去了,梁勋才浅笑一声,放下茶碗:“与之相较,我能在内宫聊撑场面已是不易了。与你一同读书的,果然是不同凡响。”
寒轩眉头轻动,溪见即刻会意,扶起寒轩,“罢了吧,我倒是给你找了个事去忙。你饮完这盏茶,便到正殿来。”
梁勋面有惶然,寒轩却再无相顾,只扶了溪见,穿过中庭,进了正殿。
殿中有人跪着,一身宫衣并不合身,一看便知是为了见驾才换上。那最烂俗的锦绣,都藏不住他面中风霜。
寒轩想去辨识那低垂的眉眼。往昔只见过他一眼,也是如此般跪着,今日看那面中棱角似愈发分明,那匀称的身形也渐有嶙峋之势。
寒轩心中漫起点滴苦楚,勋儿初见他时,他该是怎样的翩翩少年啊。
转念更是心下凄然,自己见任安之时,他何尝不是那样的翩翩少年。
见这边入殿,那人愈发深深叩头,仓皇道了句:“参见陛下。”
寒轩不觉心惊,他的声音似乎比那日为勋儿申辩揽罪时弱了许多。
“九幽柱下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寒轩道。
“臣下死罪。”大约他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回了这句。
寒轩默然,不免神思纷乱:或许他已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困苦际遇,已释然自己如蝼蚁般任人杀伐的宿命。或许他当日于勋儿,亦不过是威势之下的敷衍屈就。
寒轩心中忐忑,他看不懂丹叶,更不知如此决断,会否毁了勋儿姻缘夙愿,可正如安之之事,寒轩难道因由,心中却自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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