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肃清由影卫们分头来做,萧然独身一人找到了何淼淼,天资聪颖的女孩觉得院里响动不对就捂着嘴巴藏去了衣柜里,萧然隔着木板也能听到女孩微乎其微的啜泣声,他用剑尖抵着柜门的缝隙,一向平稳的右手前所未有的颤了许久。
何府有一忠心耿耿又武艺高强的护院, 那人拼死杀进小主人的闺院试图带她离开,萧然失魂落魄的挥剑招架几下就被他一脚踹中当胸呛出血来,高大忠厚的汉子借机拉开柜门带着何淼淼逃命,萧然一路追至城外深山,落得满身伤痕。
他第二天夜里才得以借着夜色回到景王府向凌睿禀报何淼淼与那男子皆已坠亡山崖,凌睿见他一身狼藉本还信他,待派人去寻尸骨不得的时候才开始怀疑是他蓄意将人放走。
萧然因而吃了一顿鞭子,他裸着半身跪在青砖上被凌睿亲手抽得皮开肉绽,本就伤痕惨烈的身上一时间连块好肉都不剩,三指粗的鞭子抽裂单薄的皮肉,他挺着脊骨不避不辩,硬生生了挨了十余下。
凌睿到底是对他有些情意,再者左右只是一个女娃一个护院也翻不出天去,撒了火之后凌睿就停了手,萧然养背伤的那段时间凌睿还去了他在偏院的住处看他。
那是贵为景王的男人待他最温柔的一段时间,萧然记得自己还曾抵在凌睿的肩头哑声呜咽,及冠的皇子将性器送进他体内驰骋抽插,他记得凌睿抚着他的鬓发哄他将腿张得再开一些,他伤及整片腰背,每承一次贯穿就是筋骨挫裂的疼痛,凌睿咬着他的咽喉夸他做得很好,加封过的年轻皇子锦缎华袍,萧然温顺的分开腿根躺去床里,凌睿罕见的吻了他的唇角在他耳畔喃喃似的说着不知是给他听的,还是给自己听的字句。
萧然记得凌睿说只有做成了何以修这件事情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他呢喃争辩着何以修是清官好人,然而凌睿扶着他伤痕累累的脊背和他说,阿然错了,何以修无论是好人坏人,只要不能用就要杀。
最后一次的时候他在意识模糊的间歇问了凌睿一声“那我呢”,回应他的是凌睿稍稍一顿的动作和一声略显喑哑的低笑。
那是凌睿为数不多的允许他在床上射精的一次情事,他浑浑噩噩的陷在床里崩开了伤口,昏厥之前他听见凌睿告诉他十四是不一样的,他还因而事后太过凄惨而得到了一个缠绵的亲吻和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正是那声承诺,他才又忠心耿耿的为凌睿出生入死那么多年。
“那年我去关口那片原上打猎,小三水她藏在一车干草里,带着她的大人一路上伤势反复,没到狄安就死了,我和海力斯轮流问她好几天才哄着她开口。”
休戈抬掌抚了抚萧然的脊背慢慢解释,他环着萧然的腰帮他把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萧然是最不适合生活在皇族官场的性格,当年他就看透了一点。
休戈后来几经打探才得知何淼淼是何以修之女,何家倒塌倾覆的消息传到了北原,休戈知道是凌睿下得黑手,以他所知的那个景王是绝不会心存善念放过何以修的血脉的,他脑海里转念就出现了萧然,休戈固执又坚决的认定这个孩子一定是萧然救下的,只有他的萧然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何淼淼到底只是个孩子,几经辗转之后恍若惊弓之鸟,他和海力斯带着个小姑娘笨手笨脚的照顾着,何淼淼在南朝就算个子矮的,到了北原更是显得只有七八岁,等回到昭远王宫的时候他那个一向脑子里缺根筋的老爹还当何淼淼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南朝影卫私生的娃娃。
萧然依稀想起当年那个护院在身形体格上确实有点像是北原人,他迎上女子明亮的杏眼,何淼淼并没有半分被提及往事的伤痛,她仰脸歪头冲着萧然眨眼一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跟他在爹爹书房门外对视的场景。
“后来我和王上说是个黑衣服的小哥哥放了我,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王上却信誓旦旦的认定了那个人一定是你。”
何淼淼在长相随何以修的比较多,她在北原历练数年,面相上温婉秀丽的不可方物,气质上更有几分不逊男子的洒脱干练,她起身之后又对萧然拱手行了臣子礼,目光澄明,言语清亮,“殿君,八年前你是救了我的,至于其他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既已过去,就算追究,我也把它算在凌睿头上。”
何淼淼语毕便打算离去,她玲珑心思,大抵能猜出来萧然是个什么脾性,她的言语表现只是个引子,至于怎么宽慰平复那都是休戈的活,她也抢不得,总归日后她大有报效报恩的时候。
她和休戈交换一个眼神就颔首转身,临出门前她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她适应北原之后,休戈问她是不是想不逊男儿大展宏图,她胸怀天下的答应了,后来就勤勤恳恳做牛做马的操劳了好几年。
何淼淼一脚踏出门槛一只耳朵直愣着挺着听着屋里的动静,休戈那几声甜到发腻的阿然酸得她牙根痒痒,她怀里还揣着海力斯的书信,她和她的意中人这些年来一直给休戈助理国事,搞得现在都没能成婚。
她因此又提着裙子专程走回屋里探出个头补充了两句,“对了——殿君,殿君——!你现在终于过来了,王上肯定没有偷懒出城的借口了,你看着他亲政个一年半载,就算是再救我一次吧。”
休戈尚未从殿君这个比王后悦耳许多的称呼里面回过神就被何淼淼反将了一军,他只得笑骂一声让她赶紧走,再直接抱着萧然去了议事厅的内室。
萧然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回忆着那些往事,他很庆幸何淼淼能活得那么好,他用一闪而过的善念救了一个人,远隔千里的休戈凭着一份执着的直觉替他照顾着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孩长大成人。
但他还有太多没有动善念的时候,他后来替凌睿杀过很多人,忠奸善恶,老幼妇孺,他是凌睿的一把刀,辩不出是非黑白,死在他手里的人大有何以修那样的忠良冤魂。
“阿然,阿然——别把自己往坑里带,你没做错任何事情,小三水不怪你,她爹也不会怪你。”休戈抬手拍了拍萧然的脸,他心疼萧然此刻苍白的脸色,于是用两只手抚在他面上特意搓了两下。
“不止她,她…我放了她,但是后来…之后还有,我杀……”
萧然的后半句话无疾而终,他被休戈按去矮榻上堵住了嘴,温柔之至的亲吻包含了安抚的意味,萧然顺从的放松身体张口迎他,修长的指骨动弹几下,最终也没能攀去他的肩上。
萧然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手脏,他学武习剑,却不是侠肝义胆的江湖义士,他没有锄强扶弱匡扶正道,被凌睿蒙蔽误导不该是他脱罪的借口,他早已不是个孩童少年了,本应有自己思考的能力,他应该背负这些血淋淋的命债。
休戈牵了他的双手十指相扣,萧然恍惚的望进他深褐色的深邃瞳仁里,新衣服的毛领子蹭着他的面颊,休戈用鼻尖帮他拨开,萧然本能的稍一瑟缩,继而就被他结结实实彻底压住箍在身下。
“我帮你赎,阿然,你杀过一百个人,我帮你救一千个人,你杀过一千个,我就帮你救一万个,我不逼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放下,你心里难受,我陪你赎到不难受的那一天。”
休戈哑声娓娓道出一个长达数年的承诺,他在余生里的确言出必行,他怜惜萧然这份负担过重的善念,日后他举兵攻过崇关连下南朝十余座城池,浩荡骁勇的北原军队皆遵他命,未伤任何一个无辜百姓。
后来的很多年里,无论是北原南朝,还是其他诸国,休戈的仁慈一直为人赞颂,百姓盛赞他是明君贤王,只有萧然知道休戈是在替他赎罪。
萧然躺在矮榻上接受了这个荒诞又真挚的承诺,他仰头与休戈相吻,指骨用力绞着男人蜜色的手指直到指节泛白,他从不信命与神佛,但从这一刻起,他信能遇见休戈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好运了。
他们吻到气息凌乱衣衫褶皱,休戈先一步咬牙制住了难以遏制的欲望,他兜着萧然的腰来回揉搓了好几下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往他眉心印了个吻,“好了,阿然,我得先出去一下,我王叔该到了,他要是看我还没开始处理政事,怕是真该打我了。”
第十四章 殿君
议政厅的内室似乎是专门用来给闲人休息的,萧然在矮榻上找到了装零食的木盒,不像是休戈特意给他准备的新东西,已经有些掉漆的物件看上去应该用了很多年头,不算精良的木工和其他陈设的手艺无法媲美,他打开扣搭掀开盖子,木盒里面一共隔成四块小空间,分别放着奶豆腐、坚果、牛肉粒和牛肉条。
他剥开一颗榛子放进嘴里,盒盖内部刻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北原文字,尽管他不认识这种文字也能看出刻字的人不是写不好字,而是刀功太差,所以才刻得这么歪斜别扭。
字句的结尾镌刻着一枚丑兮兮的小花,萧然不由得伸手去摸了两下,那花连花瓣都刻得有棱有角,他猜想这零食盒子大抵是上一位国君做得,兴许是给休戈的母亲,又兴许是给那时还贪玩的休戈。
内室跟议政厅没有被隔开,室外有什么动静他这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萧然低头又往嘴里塞了个榛仁,他鼓着腮帮子坐在榻上认认真真的和手里的坚果较劲,面上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整个心里早已被铺天盖地的暖意塞得满当当了。
萧然从未旁听过凌睿任何一次密谈,他总是站在足够厚的门外提防着外界的威胁,他永远无法知晓凌睿的计划与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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